暮鼓刚刚敲过，盛京的夜生活才刚开始。
平康坊内灯火如昼，丝竹声、笑闹声从各座楼阁中飘出，在夜空中交织成一片靡靡之音。
柳明鸢站在醉仙楼对面的屋脊上，夜风拂动她的衣袂，将平康坊特有的脂粉香气送到鼻端。
“萧大人确定是这里？”她低声问道，目光扫过楼下熙攘的人群。
身旁的萧景珩一袭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微微颔首：“近半月来，平康坊已有三名男子离奇暴毙，死状相同——精血枯竭，面如金纸。”
“听起来像是被吸干了阳气。”柳明鸢轻抚腰间的玉符，“司妖监可查到什么线索？”
“所有死者生前都来过这家醉仙楼。”萧景珩的声音冷硬如铁，“而且都点过同一位歌姬。”
柳明鸢挑眉：“歌姬？”
“名唤绿腰，三个月前才到醉仙楼，却已成了头牌。”
萧景珩从怀中取出一幅小像，“这是根据目击者描述所绘。”
柳明鸢接过小像，就着月光细看。
画中女子杏眼桃腮，眉目如画，最引人注目的是左眼角一颗泪痣，平添几分妩媚。
“确实是个美人。”她将小像递还，“萧大人打算如何查探？”
萧景珩沉默片刻：“我扮作寻欢客进去查探，你在外接应。”
柳明鸢轻笑出声：“萧大人，您这副冷面模样，像是去寻欢的么？怕是刚进门就把姑娘们吓跑了。”
萧景珩皱眉：“那你有何高见？”
“我去。”柳明鸢整了整衣襟，“醉仙楼虽多是男客，但也有女客光顾。我扮作富家小姐，总比您装风流公子像些。”
萧景珩刚要反对，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两人同时向下望去，只见醉仙楼门口，几个锦衣公子正拉扯着一位女子往外走。
那女子拼命挣扎，却抵不过几个男子的力气。
“那不是…”萧景珩眯起眼睛。
柳明鸢已经认出来了——正是小像上的绿腰姑娘。
月光下，那女子左眼角的泪痣格外明显。
“情况不对。”柳明鸢话音未落，人已如燕子般掠下屋脊。
萧景珩暗骂一声，紧随其后。
两人落地时，那群公子哥已经拖着绿腰转入一条暗巷。
巷子里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到人影晃动。
“小娘子，别躲啊…”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淫笑着逼近绿腰，"陪爷几个玩玩…”
绿腰被逼到墙角，看似惊慌失措，但柳明鸢却敏锐地注意到，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住手！”柳明鸢厉声喝道，同时快步上前。
几个公子哥回头，见是个陌生女子，顿时哄笑起来：“又来一个美人！今晚真是走运…”
他们话音未落，萧景珩已从阴影中走出。
月光下，他冷峻的面容和腰间佩剑让几个纨绔子弟瞬间噤声。
“滚。”萧景珩只吐出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公子哥们面面相觑，终究不敢与带剑的硬茬对抗，灰溜溜地逃走了。
巷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绿腰蜷缩在墙角，肩膀微微颤抖，看上去楚楚可怜。
“姑娘没事吧？”柳明鸢上前一步，手却悄悄按在了腰间的银针上。
绿腰抬起头，泪眼婆娑：“多谢小姐相救，奴家…”
她的话突然顿住，目光越过柳明鸢，直直盯着萧景珩。
那一瞬间，柳明鸢分明看到她的瞳孔变成了诡异的竖瞳！
“小心！”柳明鸢猛地推开萧景珩。
几乎在同一时刻，绿腰的指甲暴长数寸，如利刃般划过柳明鸢刚才站立的位置。
她的面容开始扭曲变形，皮肤下似有东西在蠕动。
“果然是你。”萧景珩拔剑出鞘，剑尖直指绿腰，“平康坊的三条人命，今日该偿了。”
绿腰——或者说，伪装成绿腰的东西——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
那声音完全不似人类，更像是某种野兽的嘶鸣。
“区区凡人，也敢管我的事？”她的声音变得沙哑低沉，脸上的皮肤开始片片剥落，露出下面灰黑色的皮毛。
柳明鸢迅速退到萧景珩身侧：“是画皮狐妖！”
“眼光不错。”狐妖已经完全现出原形——一只足有成人高的巨狐，通体灰黑，唯有胸口一撮白毛。
它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绿光，獠牙森白，口水滴落在地面上，竟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萧景珩冷哼一声，挥剑直取狐妖咽喉。
狐妖敏捷地闪避，同时挥爪反击。
剑爪相击，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柳明鸢没有贸然加入战局，而是迅速观察四周。
巷子狭窄，不利于长剑施展，却正合狐妖小巧灵活的身形。
更糟的是，打斗声已经引来了不少围观者。
“退出去！”她朝巷口的人群喊道，“有妖怪！”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有人尖叫着逃跑，也有人好奇地探头张望。
狐妖见状，突然改变策略，不再与萧景珩缠斗，而是纵身一跃，扑向最近的一个围观者——一个醉醺醺的书生。
“不好！”柳明鸢眼疾手快，三枚银针脱手而出，精准地钉在狐妖前爪上。
狐妖吃痛，动作一滞。
萧景珩抓住机会，一剑刺向它后心。
狐妖却仿佛背后长眼，尾巴一扫，竟将剑锋荡开。
“桀桀…”狐妖怪笑着，突然张口吐出一团绿色雾气，“尝尝我的迷魂烟！”
雾气迅速弥漫开来，柳明鸢连忙屏住呼吸，同时甩出一张符纸。
符纸在空中燃烧，形成一道无形屏障，将大部分雾气阻隔在外。
但那个醉酒书生就没这么幸运了。
他吸入了几口雾气，顿时双眼翻白，身体僵直，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狐妖趁机扑向书生，獠牙对准他的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柳明鸢的玉符突然蓝光大盛。
她毫不犹豫地将玉符掷出，正中狐妖额头。
狐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被蓝光击退数步。
萧景珩抓住这个空档，剑锋如电，在狐妖背上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黑血喷涌而出，狐妖的嘶吼声几乎要震破耳膜。
“你们…找死！”狐妖暴怒，身形突然膨胀一倍，毛发根根竖起如钢针。
柳明鸢心中一凛：“它要现原形了！快退！”
两人迅速后撤。
狐妖的身体不断扭曲变形，最终变成了一只足有两人高的巨兽。
它的眼睛赤红如血，口中獠牙森然，周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区区人类…”狐妖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也敢伤我？”
它猛地扑来，速度快得几乎留下残影。
萧景珩举剑格挡，却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连退数步，后背重重撞在墙上。
柳明鸢见状，迅速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布袋，将里面的粉末洒向狐妖。
粉末沾到狐妖的伤口，立刻冒起白烟。狐妖痛得满地打滚，发出不似活物的尖啸。
“雄黄粉？”萧景珩惊讶地看了柳明鸢一眼。
柳明鸢点头：“专克妖物。”
她快步走到昏迷的书生身旁，检查他的状况，“他中了妖毒，需要立刻救治。”
萧景珩抹去嘴角的血迹：“先解决这畜生再说。”
狐妖已经从雄黄粉的痛苦中缓过劲来，但动作明显迟缓了许多。
它恶狠狠地盯着两人，突然转身就要逃跑。
“想走？…萧景珩一声厉喝，长剑脱手飞出，如流星般刺入狐妖后腿。
狐妖哀嚎一声，摔倒在地。
柳明鸢趁机上前，将一张符纸贴在它额头上。
符纸上的朱砂符文亮起红光，狐妖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体型迅速缩小，最终变回普通狐狸大小，只是多了三条尾巴。
“三尾妖狐…”柳明鸢松了口气，“难怪这么难缠。”
萧景珩拔回长剑，走到奄奄一息的狐妖跟前：“平康坊那三人，是你杀的？”
狐妖咧开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是又如何？人类…不过是我的食粮…”
“呦呦，为何专挑醉仙楼的客人？”柳明鸢追问。
狐妖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因为…那里最容易得手…”它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黑血，“主人…会为我报仇的…”
“主人？”柳明鸢和萧景珩同时出声。
但狐妖已经闭上了眼睛，身体迅速干瘪下去，最后化为一滩腥臭的黑水，只剩下一张完好的狐狸皮。
萧景珩皱眉：“自毁妖丹…它宁可形神俱灭也不愿透露更多。”
柳明鸢蹲下身，用银针挑起那张狐狸皮：“三尾狐妖在妖族中已属上位，能驱使它的“主人”…”
她的话没说完，因为那个昏迷的书生突然开始剧烈抽搐，口吐白沫。
“妖毒发作了！”柳明鸢立刻转身，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青色药丸塞入书生口中，同时以银针刺入他几处大穴。
萧景珩在一旁警戒，目光不时扫向巷子两端。
已经有胆大的围观者渐渐靠近，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他怎么样？”萧景珩低声问。
柳明鸢额上沁出细汗：“毒素已侵入心脉，需要立刻运功逼出。”
她扶起书生，双手抵在他后背，闭目运功。
淡淡的蓝光从她掌心泛起，顺着书生经脉游走。
书生的脸色渐渐由青转白，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一刻钟后，柳明鸢收功，长舒一口气：”暂时无碍了，但需要好好调养。”
萧景珩点头，招手叫来两个闻讯赶来的衙役：“送这位公子去医馆，就说…醉酒摔伤了。”
衙役领命，抬着书生离去。
围观人群见无热闹可看，也渐渐散了。
巷子里重归寂静，只剩下柳明鸢和萧景珩，以及地上那滩渐渐干涸的黑水。
“你早就怀疑醉仙楼？”柳明鸢突然问道。
萧景珩收剑入鞘：“不只是醉仙楼。平康坊十七家青楼，近半年新进的姑娘有二十三人，其中七人来历不明。”
柳明鸢挑眉：“萧大人调查得很仔细啊。”
“职责所在。”萧景珩淡淡道，却突然皱眉，“你受伤了？”
柳明鸢这才注意到自己右臂有一道抓痕，应该是刚才躲避时被狐妖的爪风扫到。
伤口不深，但已经渗出了血。
“小伤而已。”她刚要擦拭，萧景珩已经递过来一块干净帕子。
“狐妖爪上可能有毒。”他的声音依然冷硬，动作却意外地轻柔，“回去让医官看看。”
柳明鸢接过帕子，不经意间触到他的指尖，温暖而粗糙，是常年握剑留下的茧子。
“多谢。"她轻声道，突然想起什么，“对了，狐妖临死前提到的“主人”…”
萧景珩目光一沉：“这不是孤立事件。回司妖监再说。”
两人离开暗巷。
平康坊的喧嚣渐渐被抛在身后，但柳明鸢心中的不安却越发强烈。
一只三尾狐妖已经如此难缠，能驱使它的"主人"，又该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走到一处岔路口，萧景珩突然停下脚步：”今晚…你反应很快。”
这句简短的称赞从他口中说出，显得格外珍贵。
柳明鸢微微一笑：“彼此彼此。萧大人的剑法，名不虚传。”
萧景珩似乎不习惯这样的对话，略显生硬地转开话题：“明日我会派人详查平康坊所有新进女子的背景。你…好好休息。”
他说完，大步走向司妖监的方向。
柳明鸢望着他的背影，月光下那个挺拔的身影竟显出几分孤独。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狐狸皮，轻叹一声，转身向柳府走去。
夜风吹拂，带来远处平康坊若有若无的丝竹声，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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