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培训期开始了，任务量不算繁重，主要是准备一个课件、一套习题、一份教学手稿，再参加两次重要的教研活动。学校根据李冬至的专业兴趣【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她被调到了物理学科组作实习。
于是，一切似乎顺理成章，她成了徐子夏教研组里的一员。物理组办公室不大，几张办公桌相对摆放。李冬至的位置，恰好就在徐子夏对面。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尴尬。李冬至尽量让自己显得忙碌，整理教案，翻阅资料，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那个沉默的身影。徐子夏则更多时候对着电脑屏幕，或者低头批改作业，很少主动开口，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第一次教研的时间到了。
"徐老师，"李冬至收拾好东西，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去教研吗？"
徐子夏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看了她一眼，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简短回应："嗯。"他合上电脑，站起身。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走到教学楼一楼大厅，才惊觉外面不知何时已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朦胧的网，将远处的景物晕染开。初秋的雨带着一丝凉意。
"等等。"眼见徐子夏脚步未停，似乎打算就这样大步迈入雨幕，李冬至心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把拽住了他微凉的衬衫袖口。
徐子夏脚步顿住，回头看她，眼神带着询问。
"我......带伞了，"李冬至连忙松开手，有些局促地低头在随身的托特包里翻找，"打伞过去吧。"她终于摸到了那把折叠伞。
"好。"徐子夏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李冬至松了口气，连忙将伞拿出来。然而，尴尬的事情发生了------她用力撑开伞柄，伞骨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只撑开一小半，她试了几次，伞骨却只是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但依旧顽固的不肯打开。
空气瞬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雨水落地的声音，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的手伸了过来，自然而然地接过了那把"罢工"的伞。徐子夏的手指在伞骨关节处轻轻一拨，再稍稍用力向上一顶------"咔"一声轻响，伞面瞬间流畅地张开，稳稳地撑起一片干燥的天空。
"走吧。"他将伞举过两人头顶，声音平静无波，率先步入了雨帘。
李冬至微微一怔，看着他那轻松解决难题的动作，脸颊更热了。她赶紧小跑两步，紧跟在徐子夏身侧。伞不大，是标准的单人伞，两人不得不靠得很近。李冬至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干净皂粉和一丝清冽须后水的气息，那是属于他的、久违又熟悉的味道。她小心翼翼地走着，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避免碰到他。
雨幕沙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伞下的世界格外安静，只有彼此轻微的脚步声和雨点敲打伞面的声音。或许是怕雨水溅起，也或许是这狭小空间带来的无形压力，两人的脚步都放得极慢。
"冬至。"徐子夏忽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低沉。
"啊？"李冬至下意识地仰头看他。四年的时光，似乎并未拉近他们的身高差，她依旧需要仰视，才能看清他被伞沿阴影遮去一半的侧脸线条。雨水打湿了他靠近伞外一侧的肩头布料，颜色深了一块。
徐子夏的目光在她仰起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回忆。他移开视线，看向前方被雨水洗刷得格外干净的林荫道，声音平淡："这些年，过的还好吗？"
"嗯。"李冬至心里闷闷的，她想告诉他这些年没有他她过的一点也不好，想告诉他京都的雨很冷，想告诉他在无数个夜晚里她试图忘记他最终却只是写下了一封封永远寄不出去的信，但想起重逢时他看向她的眼神，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嗯。"他应了一声，徐子夏听出了李冬至声音中的犹豫，也没再追问下去，雨声成了两人沉默的背景音乐。
之后，两人再度陷入无言。只有雨声和脚步声相伴，一路沉默地穿过教学楼与教研楼之间的最后一个拐角。湿漉漉的梧桐叶贴在路面，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声响。徐子夏握着伞柄的手指微微收紧。其实他心里无比清楚，她没变，那双眼睛里的光芒，那份偶尔流露的小动作，都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变的，只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横亘在两人之间那层名为"时间"和"刻意疏离"的厚障壁。
教研活动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两人坐在会议室里，听着主讲老师的发言，却都有些心不在焉。方才雨中共伞的那短短几分钟，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往昔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回忆，像是被按下了循环播放键，不受控制地一股脑涌上心头------高中课堂上他沉稳的讲解，她专注的眼神；课后她拿着习题追到办公室的执着；还有那次在医院里......纷乱的画面搅得人心烦意乱。
回去时，雨势未减，依旧淅淅沥沥。两人依旧沉默地共撑一伞，沿着原路返回。只是这一次，谁都没有再开口的勇气。气氛比来时更加凝滞。
李冬至不自在地微微仰头，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徐子夏握着伞柄的手，又顺着伞骨向上，落在伞面的弧度上。她心头猛地一颤------那把本就不大的单人伞，此刻竟有大半都倾斜在自己这一边！她头顶上方是干燥的伞布，她想徐子夏靠近外侧的肩膀，衬衫的颜色一定比刚才更深了，湿漉漉地贴在肩头。
她想侧头瞧瞧他另一侧肩膀是否被淋湿了，可碍于身高差距和此刻别扭的气氛，只能无奈地作罢。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和暖流交织着涌上心头，让她喉咙发紧。
终于走到了教学楼台阶前。李冬至像是急于摆脱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尴尬，快走几步，抢先站在了台阶高处，脱离了伞的遮蔽范围。细密的雨丝立刻沾湿了她的发梢和肩头。
徐子夏收伞的动作猛地一顿。他背对着李冬至，雨水顺着他被打湿的额发滑落，滴在颈间。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看，她连与他多待一秒都不愿意。
"伞一会放到楼道晾晾再收吧，不然会发霉。"他转过身，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李冬至眼尖，清晰地看到他几乎湿透的半个肩膀，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地应了声："嗯。"声音低得像蚊蚋。
"我一会儿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先回......"徐子夏说着，视线再次对上李冬至的眼睛。这一次，他清晰地看到了她微微泛红的眼眶，那里面似乎有水光在闪动。未说完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像一根刺。
"好的，"李冬至飞快地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伞你先拿着吧，外面还下雨。"说完，不等徐子夏反应，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转身匆匆跑进了教学楼，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直到冲进物理组办公室，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李冬至才扶着桌面，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那剧烈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跳。脸颊滚烫，不知是因为奔跑，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徐子夏站在台阶下，看着那消失在门内的纤细背影，握着伞柄的手紧了又紧，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他撑开伞，再次步入雨中，湿透的肩头传来冰凉的触感，却远不及心头的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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