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焚城

市局地下证物室的白光冷得像冰。黑色金属盒静静躺在无菌操作台上，表面没有任何锁孔或接口，浑然一体，像一块沉入河底千万年的黑石。

“声纹、指纹、虹膜扫描全部无效。”小柯的声音透过防护玻璃传进来，带着挫败的嘶哑。他面前的屏幕瀑布般刷过检测数据，“材质是复合碳纤维加钛合金，内部有液态自毁填充物，暴力开启会溶解核心芯片……九叔的血，是唯一的生物密钥。”

玻璃墙内，林铮戴着无菌手套，镊尖蘸取棉签上最后一抹暗红——那是九叔咽气前，江野按在他伤口上染透的衣襟碎片。棉签尖端颤抖着，触向金属盒侧面一处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微凹。

“嘀。”

一声轻如叹息的电子音。

金属盒顶盖无声滑开。没有耀眼光芒，没有复杂结构，只有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透明晶片，静静躺在黑色天鹅绒衬垫上，幽蓝的微光在晶片内部缓缓流淌，如同封印着一道微缩的暗河。

江野的拳头在操作台边攥紧，骨节青白。哥哥的命，九叔的血，就换来了这么个小东西？

林铮用镊子夹起晶片，插入特制读卡器。屏幕瞬间亮起，幽蓝的进度条开始爬升。

【“沉没之钥”权限认证通过……】

【正在解密“一期人体观测记录”……】

技术科临时改造的“战地医院”实验室里，气味刺鼻。化学试剂的酸味、培养皿的菌味、还有“绿萤火”变种毒剂样本那股特有的、如同腐败水藻般的腥气混杂在一起，冲击着人的嗅觉神经。秦筝的金属义指捏着移液器，手臂悬在操作台上，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汗水浸湿了她额角的发丝，黏在苍白的皮肤上。

“血清仿制……失败了。”助理的声音带着哭腔，指着培养皿里大片大片死亡的神经细胞，“第七组抑制剂组合……还是无法逆转毒素对神经突触的溶解！”

屏幕上，代表着城市供水系统内“绿萤火”变种浓度的曲线，正以触目惊心的斜率向上飙升。急诊室爆满的影像实时传来，担架上抽搐的人体，监护仪刺耳的报警声……

“时间不够了。”秦筝的声音异常平静，她放下移液器，目光扫过实验台上堆积如山的失败数据。最终，停在角落里一份被标记为“废弃”的档案上——那是周正海尸检报告里，关于其体内残留的早期“绿萤火”原始毒株与变种毒株的拮抗反应记录。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炸开。

“准备高纯度原始毒株‘绿萤火’提取液。”秦筝的声音斩钉截铁，金属义指猛地敲在实验台上，“浓度……致死量的十倍！”

“秦姐！你疯了？！”助理惊恐地后退。

“我没疯。”秦筝扯掉实验服，露出里面的无袖背心，金属义肢的关节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她拿起一支粗大的注射器，针头刺入密封的原始毒株储存瓶，抽取出浓稠如翡翠的液体。“原始毒株和变种毒株在代谢通路上存在竞争性抑制。以毒攻毒，是唯一能在变种毒素摧毁神经中枢前，中和掉它的方法！”

她将注射器针尖抵在自己左臂三角肌的皮肤上，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微微颤栗，眼神却决绝如铁：“我来做‘一期’人体观测。”

证物室屏幕上的幽蓝进度条终于爬满。

【解密完成。】

海量的数据、图片、视频瞬间弹出，挤满了屏幕！

林铮和江野的瞳孔同时骤然收缩！

那不是简单的药物记录。

那是一份触目惊心的“造神”档案！

实验记录视频里，注射了原始“绿萤火”的囚犯在特制牢笼中嘶吼，肌肉如吹气般膨胀，徒手撕裂了合金栅栏！但下一秒，他全身血管爆裂成墨绿色的蛛网，眼球溶解成两汪脓水，惨叫着化为一滩蠕动的不明胶质物！

实验日志的文字冰冷地标注：

【实验体#07：代号‘河童’。力量增幅400%，失控后溶解。失败。】

【实验体#19：代号‘夜叉’。神经反应速度提升极限，脑组织液化。失败。】

……

而实验的资助者和核心观察员签名栏，赫然是：周正海。

项目总负责人签名处，是一个被刻意涂抹掉的名字，只留下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代号：

【河神】

江野的呼吸变得粗重，他死死盯着屏幕角落一份不起眼的安保排班表。日期是八年前，他哥哥江川失踪前一周。排班表上，一个安保人员的名字被红圈标注：

江川

旁边的备注小字像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

【观察目标：对‘绿萤火’代谢反应异常（存活超30天），拟提升为‘二期’核心素材。】

“核心素材……”江野的声音嘶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他们把我哥……当成了实验品？！”

林铮的脸色同样铁青。他手指飞快操作，调出所有涉及安保人员江川的影像记录。画面定格在一段模糊的监控上：穿着安保制服的江川，正将一支注射器偷偷藏进袖口，而注射器里，是浓稠的翡翠色液体——原始“绿萤火”！

他在偷药！

监控时间，正是他“意外坠江”失踪的前夜！

“他不是实验品……”林铮的声音沉得像压着千钧巨石，他指向另一份绝密备忘录，发件人赫然是那个被涂抹的【河神】，收件人是周正海：

【‘水鬼’江川系警方卧底，已窃取原始毒株及实验数据。处理掉。伪装意外。】

备忘录下方，一行冷酷的批复手写体：

【同意。执行人：疤脸蛇。］

真相如同淬毒的冰水，将两人从头到脚浇透。江川不是坠江失踪，是被灭口！他豁出性命偷走的原始毒株和数据，如今成了拯救全城唯一的希望！

“原始毒株……”江野猛地抬头，眼中燃起疯狂的光，“我哥偷走的那份！它能救全城！它一定……”

他的话被骤然响起的刺耳警报声打断！

技术科内红光疯狂闪烁！小柯惊恐的脸出现在内部通讯屏上，背景是实验室方向冲天的火光和浓烟！

“实验室爆炸了！秦法医她……她给自己注射了超高浓度的原始毒株！”

技术科走廊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和化学品的怪诞气息。临时搭建的实验室一片狼藉，爆炸的冲击波掀翻了设备，烧焦的线缆像死蛇般垂落。消防喷头还在徒劳地喷洒着水雾。

人群围在走廊尽头。林铮和江野拨开人群冲进去。

秦筝瘫坐在墙角，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她左臂的袖子被撕开，注射点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可怖的墨绿色，如同被污染的玉石，皮下血管像发光的绿色藤蔓般虬结凸起，一路蔓延至颈侧！她的呼吸急促而浅，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拉风箱般的嘶鸣，额头上布满豆大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

“秦筝！”林铮单膝跪地，想去碰触她，却被她猛地抬手制止。

那只金属义手异常滚烫，掌心向上摊开。里面紧紧攥着一支小巧的真空低温储存管。管壁结满了冰霜，透过白雾，隐约可见管底沉淀着一层极其微量的、闪烁着钻石星尘般细碎光芒的银白色粉末。

“原始毒株……中和变种的关键催化剂……”秦筝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嘴角溢出带着诡异绿丝的血沫，“剂量……只能……合成……十支血清……”

她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江野脸上，又缓缓移向林铮，金属义指用尽最后力气，将那支冰冷的储存管塞进林铮手中。

“用……江川……偷来的药……救……”

她的手无力地垂下。金属义肢撞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冰冷。

走廊死寂。只有消防喷头洒落的水滴声，滴答，滴答，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林铮死死攥着那支储存管，冰冷的管壁几乎要嵌入他的掌心。十支血清，面对几百万中毒的市民，杯水车薪。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

突然，他口袋里那个连接着“沉没之钥”晶片的设备震动了一下。屏幕自动亮起，跳出一条来自未知号码、只有加密坐标的短信。发信人ID，是一个滴血的眼球图标：

【河神之眼】

坐标下方，一行小字：

“想要足够的血清，用‘钥匙’和‘水鬼’来换。地点：焚城之炉。”

江野盯着那个坐标，瞳孔缩成了针尖。

“焚城之炉……”他缓缓抬头，布满血丝的眼中，绝望被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取代，“是西郊那个……废弃的化工厂高温焚烧炉！”

林铮猛地看向他。

江野咧开嘴，露出一个沾染着秦筝血迹的、森然的笑，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

“河神想把我们……和真相一起，烧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