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军脸上的笑僵了足有三秒,手里的苹果袋“哗啦”晃了一下,红通通的果子撞在一起,倒像是在替他打破这尴尬。他皱着眉,语气里带了点没睡醒似的疑惑:“秀儿,你说啥?咱不是早就说好,等你高中毕业就订婚吗?读大学那事儿多不实在,你一个姑娘家,跑那么远多让人不放心。”
林秀没接他的话,指尖依旧死死扣着牛皮纸信封的边角,指腹已经被磨得发烫。她抬眼扫过巷口——墙根下还坐着几位纳鞋底的大娘,正探头探脑往这边看,嘴里的针线都忘了动;隔壁王婶家的大黄狗趴在门槛上,吐着舌头盯着周建军的自行车,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
这就是1992年的小城巷弄,一点风吹草动就能传得满巷皆知。前世她就是在这样的目光里,被周建军的“为你好”和街坊的“女孩子安稳最重要”说得动了心,最后亲手把录取通知书压进了箱底。
“周建军,”林秀的声音不算大,却透着一股子斩钉截铁的硬气,“以前说的话不算数了。我要去读大学,这是早就定好的事。”
“定好的事?”周建军的音量陡然拔高,引得墙根下的大娘们又往前凑了凑,“我跟你说林秀,你别犯傻!师范大学要读四年,毕业都多大了?到时候谁还愿意娶你?纺织厂的工作是红梅姐托了关系才弄到的,过这村没这店了!”
他一提赵红梅,林秀心里的火气就往上窜。前世她还把赵红梅当亲姐姐,感激她“费心”找工作,直到临死前才知道,这个“恩人”早就和周建军串通一气,看着她一步步走进骗局。
“红梅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工作我不需要。”林秀往后退了半步,把家门又拉开些,摆出要关门的架势,“苹果你拿回去吧,以后别再提订婚的事了。”
周建军这下是真急了,伸手就想去拉林秀的胳膊,嘴里还嚷嚷着:“你咋这么犟呢?我这不是为你好吗?读那么多书有啥用,最后不还得嫁人过日子……”
他的手还没碰到林秀的袖子,就被一只粗糙的手猛地打开。林秀妈拎着菜篮子从巷口回来,额头上还沾着汗,脸色沉得能滴出水:“周建军,你干啥呢?拉扯我家秀儿像啥样子!”
林秀妈刚从菜市场回来,老远就听见周建军的大嗓门,走近了又看见他要动手,当下就来了火气。她把菜篮子往门槛上一放,护在林秀身前,瞪着周建军:“我家秀儿要读大学,那是她有本事!你凭啥拦着?还说什么嫁人过日子,我看你是安的坏心眼!”
周建军被怼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张了张嘴想辩解,却被林秀妈连珠炮似的话堵了回去:“以前我还觉得你是个老实人,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我家秀儿的人生,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你赶紧走,别在这儿耽误我家秀儿的事!”
墙根下的大娘们也跟着附和,有说周建军“太霸道”的,有夸林秀“有出息”的,议论声像小石子似的砸在周建军身上。他攥着苹果袋,手指关节都泛了白,最后狠狠瞪了林秀一眼,跨上自行车蹬得飞快,车链子“哗啦”响着,没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林秀才松了口气,后背已经惊出了一层薄汗。林秀妈转过身,拉过她的手,摸到她掌心的冷汗,又看了看她手里的录取通知书,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秀儿,刚才你说得对,妈支持你。不管谁拦着,这大学咱都得去!”
林秀靠在妈肩上,鼻尖一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前世她因为周建军的花言巧语,跟妈吵了好几架,最后妈拗不过她,只能叹着气帮她收拾了去纺织厂的行李。如今能得到妈的支持,她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一块。
可林秀知道,这只是开始。周建军不会就这么放弃,赵红梅也迟早会找上门来。更重要的是,家里的经济条件并不宽裕,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还得想办法凑。
她抹掉眼泪,攥紧了手里的录取通知书,眼神重新亮了起来。不管前方有多少困难,这一次,她都不会再回头。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碎花衬衫、扎着马尾辫的女人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正是赵红梅。她手里拎着一兜橘子,远远就朝林秀挥手:“秀儿,听说你收到录取通知书了?我来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