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吞噬一切的黑暗。
王默的意识碎片在这片虚无中沉浮、下坠。最后的感知锚点——母亲那磐石般回握的力量——彻底消失的瞬间,灭顶的恐慌曾如冰锥刺穿灵魂,旋即被更深的虚无吞没。没有恐惧,没有痛苦,只有永恒的沉沦。
直到……一点微光。
识海最深处,那朵初蕴的、紧闭莲瓣的玉白色心莲,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光,刺破永恒的混沌。纯净、柔和、带着抚慰灵魂的安宁光芒,撑开一小片温暖的意识孤岛。王默残存的意识碎片被本能牵引,如同归巢的倦鸟,缓缓汇聚于光晕之中。
温暖。安宁。如同沉入生命源头的温泉。心莲每一次缓慢的舒张,都荡开洗涤灵魂的涟漪,驱散黑暗的冰冷与混乱的低语。王默的意识沉浸其中,忘却了所有。唯有那心莲的脉动,是这意识宇宙中唯一的真实。
然而,一丝极其微弱却坚韧如钢的“线”,穿透了温暖的孤岛,刺入她的意识核心。
线的另一端,是无尽的、灼烧灵魂的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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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小屋。血腥与草药味混合成绝望的气息。
芸娘蜷缩在板床上,如同一截被投入熔炉的焦木。心莲之力带来的那丝神迹般的抚慰,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激起了劫火更疯狂的反噬!剧痛不再是浪潮,而是永不停歇的酷刑!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破碎的抽气声变成濒死的嗬嗬,每一次吸气都牵动胸腔深处撕裂的痛楚。
生命的流逝感,比痛楚更冰冷刺骨。仿佛体内的烛芯被泼上了滚油,疯狂燃烧、缩短!握住女儿的手早已无力,绵软垂落。
“呃……咳!咳咳咳——!”
剧烈的痉挛让她痛苦地弓起身,粘稠的、带着暗红火丝的血液从指缝间涌出,滴落在灰暗的床单上,晕开妖异刺目的花纹。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残存的意识。灰败的脸上只剩下死寂,泪水混着血沫无声滑落。
墙角阴影里,烬墟的虚影无声燃烧。那双暗金火焰般的瞳孔,冰冷地锁定着床上咳血的芸娘,以及那几滴落在床单上、带着不祥火丝的血珠。
没有怜悯。那是一种早已被漫长道途和道劫毁灭磨灭的情感。有的,只是冰冷到极致的审视与计算。
‘炉鼎之躯,濒临极限。’ 他的意识如同冰冷的机械运转。*‘序之息本源被劫火污染、加速逸散。生命烛火,十去七八。’
他清晰地“看”到芸娘周身那层本就稀薄的“序”之息,在心莲之力反噬和劫火狂暴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急速黯淡消散。那咳出的血珠,不仅仅是生命的流失,更是被劫火强行烙印了混乱道痕的“序”之本质碎片!对如今这具被道劫余烬和异界法则双重排斥、时刻面临崩解的残躯而言,这是……维系存在的养料!
近乎本能地,烬墟虚影伸出一根布满暗红裂纹的手指,对着那几滴暗红血珠,极其轻微地一勾。
无形的吸力掠过。
几缕混合着暗红与灰败气息的细微能量流,如同归巢的毒蛇,瞬间没入他阴影凝聚的虚影。
嗡……
虚影极其轻微地震颤。体内那些时刻灼烧他残魂、如同跗骨之蛆的暗红道痕,竟被那丝混合着“序”之本质的血气极其短暂地……安抚了!一丝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凝实感”掠过他濒临溃散的魂体。
*‘果然……蕴含一丝被污染的序之本源,可暂缓道痕崩解。’* 冰冷的确认在他意识中划过。他看着床上气息奄奄、如同燃尽灯油的芸娘,暗金瞳孔深处没有波澜,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确认:*‘炉鼎将熄。其残存之序血,当为吾续命之薪柴。’* 利用,榨取最后的价值,这是他生存至今的铁律。
就在这时——
床上昏迷的王默,那环绕心莲的意识孤岛,猛地被那根连接着无尽痛苦的“线”的剧烈震颤狠狠撕扯!
心莲舒张的莲瓣骤然停滞!
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撕裂般的悸动,如同灭世的雷霆,瞬间贯穿王默沉浸在温暖中的意识!守护的根基在崩塌!最珍视的存在正在被无情撕碎、焚烧!
“妈妈——!!!” 无声的、凄厉到灵魂深处的尖啸在她意识深渊中轰然炸响!
环绕心莲的意识碎片瞬间沸腾!守护的意念如同被点燃的恒星核心,轰然爆发!比凝聚心莲时更加磅礴、更加炽热、带着无尽恐慌与愤怒的意念洪流,不顾一切地涌向识海核心那朵微小的玉白色心莲!
心莲剧震!光芒暴涨!
不再是安宁的柔光,而是爆发出一种纯净到极致、带着凛然不可侵犯意志的炽烈辉光!光芒如同利剑,狠狠刺穿意识孤岛的边界,刺入周围翻腾的黑暗!
莲瓣紧闭的核心处,一点更加凝练、更加精纯的光芒被这狂暴的守护意念强行催生、点亮!
轰——!
一道凝聚了王默此刻全部守护意志与心莲本源之力的纯净光流,如同撕裂黑暗的审判之矛,顺着那根连接现实的“线”,无视空间阻隔,瞬间反馈回她的身体,并透过无形联系,决绝地轰入芸娘体内!
这一次,是带着同归于尽意志的冲击!
“呃啊——!!!!”
芸娘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向上弹起,又重重摔落!一股精纯而霸道的清凉力量在她体内轰然炸开,如同在沸腾的熔岩核心投入了万载玄冰!
嗤啦——!!!
狂暴的劫火乱流与这股守护心莲之力激烈碰撞!芸娘身体表面,瞬间浮现出明灭不定的暗红与玉白交织的刺目光痕!剧痛达到了毁灭的巅峰!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仿佛灵魂被撕裂的凄厉惨嚎,身体反弓如濒死的鱼,眼珠暴凸,口中再次喷出大股夹杂着内脏碎块和暗红火丝的鲜血!
在这极致痛苦与力量碰撞的巅峰之后,那狂暴的劫火,竟被这决绝的心莲之力,极其短暂地、更加明显地压制、抚平了一瞬!代价是……芸娘本就黯淡的生命烛火如同被狂风席卷,瞬间又熄灭了一大截!灰败的死气彻底笼罩了她的面容。
墙角阴影里,烬墟的虚影猛地剧烈波动!那双暗金瞳孔爆射出前所未有的、近乎实质的光芒!震惊!纯粹的震惊!
‘这力量……!’ 他的意识核心仿佛被这道守护之光狠狠冲击。竟能引动心莲爆发出超越雏形极限的威能!对道劫余烬的压制效果……远超预估!’* 这力量的本质,这以守护为燃料爆发的纯粹意志,与他认知中一切以掠夺、吞噬、算计为本的修真之道截然不同!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战栗感掠过他非人的意志。
然而,代价同样触目惊心!芸娘的生命流逝,已成溃堤之势!‘炉鼎……将烬。’
烬墟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昏迷的王默身上。女孩小小的身体在无意识中蜷缩得更紧,眉头死死锁住,即使在昏迷中也因巨大的痛苦和恐慌而微微抽搐。她眉心处的心莲虚影因这次爆发而光芒略显黯淡,但其核心那一点新生的、更加凝练的光芒却在顽强闪烁!如同在狂风中摇曳却不肯熄灭的星火。
更让烬墟心神剧震的是——他那洞穿虚妄的暗金瞳孔,穿透了王默的皮肉骨骼,“看”向她的识海深处!
在那片被心莲炽烈光芒守护的意识孤岛边缘,在那翻腾的、由恐惧、杂念以及……他亲手烙印下的毁灭道痕印记构成的黑暗混沌之中——
几条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玉白色“根须”,正顽强地从心莲光芒笼罩的边界探出!
这些根须稚嫩而脆弱,如同初生的藤蔓嫩芽,带着心莲那纯净、抚慰与守护的特质。它们没有退缩,没有畏惧,反而带着一种源自守护本能的无畏与倔强,径直刺入了那片代表着毁灭、混乱、冰冷、由他道痕烙印构成的黑暗印记之中!
嗤嗤……嗤……
细微而奇异的声音在意识深处回响。那是心莲根须与冰冷混乱的道痕印记接触、碰撞、交融的声音!如同滚油与寒冰相遇!根须在剧烈颤抖,承受着毁灭气息的疯狂侵蚀与同化,仿佛随时会崩断、枯萎!然而,它们并未退缩!反而以一种近乎悲壮的、缓慢却无比坚定的姿态,一点点地向那冰冷的、充满敌意的印记深处扎去!
它们在汲取!
汲取那些冰冷的、混乱的、代表着毁灭与死亡的“养分”!强行将其转化、吞噬,化为自身成长的资粮!以毁灭为土壤,滋养守护之莲!
烬墟的暗金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冰冷的狂喜与极致的震惊如同灭世海啸,彻底冲垮了他古井无波的心境!
‘根植道痕?!以毁灭为壤?!’ 这个认知如同混沌初开的惊雷,在他意识中疯狂炸响!‘悖逆!惊世骇俗!此道……此道……!’ 他穷尽漫长道途的认知,也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这颠覆了他对力量、对道途、甚至对世界本质的理解!守护的意志,竟能如此霸道地扎根于毁灭的灰烬之中,并从中汲取力量?!
他看着那几条在毁灭印记中艰难扎根、顽强汲取、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的玉白色根须,又看向床上因女儿守护意志爆发而承受更大痛苦、生命加速走向终点的芸娘,最后,目光落回王默那昏迷中依旧痛苦蜷缩、却孕育着颠覆性奇迹的小小身体上。
冰冷的算计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颤栗的期待,在他燃烧的瞳孔深处疯狂交织、碰撞。那是对未知力量的渴望,是对自身道途可能性的窥探,甚至……夹杂着一丝对那弱小生命所展现出的、颠覆性力量的……敬畏?‘炉鼎薪尽,已成定局。’ 冰冷的现实判断再次占据上风。‘然此道种……’他的目光再次落回王默识海中那几条倔强的根须。‘其根已生,扎于吾痕。她的道途,已与吾之道劫余烬,纠缠难分。’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意识:‘守护?痛苦?挣扎?很好……让这火焰燃烧得更旺些!让这心莲在毁灭的灰烬中,绽放给我看!你的极限在哪里?你的道……又能走多远?’
炉鼎将熄,薪柴将尽。
而那颗被他亲手种下的道种,正以一种他从未预料、甚至无法理解的悖逆方式,在毁灭的灰烬与母亲的鲜血浇灌下,倔强地……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