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光阴,是爬过斑驳墙面的藤蔓,是积满灯罩的厚重尘埃,是无声渗入老旧木地板深处、早已风干稀释到近乎虚无的陈旧气息。城市夏日的燥热蝉鸣替代了记忆中的冷雨,透过纱窗,带着沉闷的嗡响,填满了狭小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板床上,十二岁的王默侧身蜷缩。洗得发白的校服包裹着单薄纤瘦的身体,伶仃的脚踝露在短了一截的裤腿外。她深陷在无梦的沉眠里,呼吸均匀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光洁的额角被汗水濡湿的碎发贴着,下巴尖俏,眉宇间沉淀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刀刻般的沉郁。睡姿是长年累月形成的本能防备,身体蜷缩,一只手紧攥着薄被边缘,指节因无意识的用力而绷紧发白。阳光透过积灰的纱窗,在她身上切割出斑驳的光影,其中一道,恰好落在她纤细脖颈靠近锁骨的位置——那里,一道寸许长的暗红色疤痕,如同最深沉夜色凝固的伤口,边缘平滑如镜,在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触目惊心。这是烬墟留下的,时间也无法抹去的烙印。
墙角那片最浓稠的阴影,比七年前凝实了太多。破烂玄袍的纹理在昏暗中隐约可见,其上遍布的暗红裂纹如同干涸大地的沟壑。烬墟的虚影如同蛰伏的古老石像,暗金瞳孔无声燃烧,冰冷地注视着床上沉睡的少女。他的意志如同无形的蛛网,早已覆盖了整个房间,更深入地缠绕着王默的识海。
‘根须深植,缠绕道痕……’冰冷的意识流淌过王默识海的景象。那株被重重暗金符文冰封的玉白色心莲,莲苞紧闭,光华尽敛。然而莲身之下,七年的沉寂并非死寂。数条玉白色的根须,比当年粗壮、坚韧了许多,如同在冻土中无声穿行的苍白蟒蛇,早已突破了最初的道痕烙印边界,深深地、盘根错节地扎入了识海更深处那片更为庞大、更为混乱、由烬墟的道劫余烬与王默自身积累的恐惧杂念共同构成的**痕墟**之中!它们缠绕着冰冷的、充满毁灭气息的“墟骸”,贪婪地、却又异常稳固地从中汲取着混乱的养分,维持着心莲在封印下的最低限度“存活”,甚至……在缓慢地、极其隐蔽地同化着部分相对“惰性”的墟骸,将其转化为支撑根须蔓延的“土壤”。
‘以墟为壤……以混乱为养……’烬墟冰冷的意志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是惊叹,亦是更深的觊觎。‘此道种之韧性,超乎推演。然其魂核……’他的感知穿透表层,触及王默灵魂最核心的烙印——那被暗金枷锁与封印符文重重包裹的、关于母亲死亡的终极痛苦与滔天恨意的记忆深渊。那里,如同埋藏着最不稳定的爆裂符文,一旦失控,足以将整个识海连同这株奇异的心莲一同炸成齑粉。‘恨意深埋,如渊如狱。此乃双刃之剑,亦为……关键薪柴。’
就在这时——
嗡!
一道极其微弱、却精纯灵动得如同初生晨曦露珠般的能量波动,带着清新蓬勃的自然气息与独特的空间涟漪,穿透了城市钢筋水泥的丛林,极其短暂地扫过这片老旧的街区!
叶罗丽仙境的通道波动!源头——城西!
这股波动稍纵即逝,凡人甚至强大的魔法师都难以察觉,但对于烬墟而言,无异于在无尽黑暗的囚牢中,骤然瞥见了一线来自天堂的、充满生机的光!
‘节点再现!’冰冷的意志核心瞬间掀起狂澜!‘城西!轨迹稳定!本源……竟如此鲜活精粹!远超炉鼎残血!’他贪婪地“呼吸”着那残留的、微弱却无比诱人的气息,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磅礴生命力和纯净的秩序法则碎片。一个酝酿了七年的、冰冷而宏大的蓝图瞬间在他意识中清晰无比地展开:夺取这个节点!将其炼化为自身抵御此界法则排斥、甚至反哺道痕修复的终极“序鼎”!这将是彻底摆脱苟延残喘、重燃道途的唯一希望!
更让他暗金瞳孔爆发出实质般光芒的是——当那道精纯的仙境波动掠过王默身体的瞬间!
‘悸动!’ 烬墟清晰地“看”到,王默识海深处,那株被冰封的心莲,莲苞最核心处那点被强行压制的凝练光芒,极其极其微弱地……**搏动**了一下!如同沉眠亿万年的心脏感应到了同源的呼唤!与此同时,那些深深扎入痕墟的玉白色根须,也仿佛被无形的能量流拂过,表面流转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近乎欢愉的微光!
‘果然!命轨纠缠!’冰冷的狂喜如同电流窜遍烬墟的虚影。‘她与此界序之核心节点,存在本源感应!非她不可!此乃……天启之门!’王默的价值,瞬间从一株值得观察的奇异幼苗,飙升为他开启宝藏不可或缺的、活体的钥匙!
炉鼎的灰烬早已被时光吹散,连一丝余温都不剩。
而深埋于遗忘冻土与毁灭痕墟中的道种,历经七年无声的挣扎与畸形的生长,其根系已悄然构筑起一座连接着最深恨意与毁灭的……桥梁。
命运的指针,被这道来自城西的、充满生机的波动,狠狠拨向了一个早已预设好的、却更加残酷的轨道。
蝉鸣声陡然尖锐了一瞬,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拨动。
床上沉睡的王默,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又迅速平复,沉入更深的、被刻意维持的“平静”之中。只有脖颈间那道暗红的疤痕,在移动的斑驳光影下,如同活物般,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