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墟那句关于“道劫”的冰冷自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王默的心湖中持续荡漾着层层叠叠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崩吾道体，焚吾神魂，蚀吾法则……如影随形，万载不熄。
每一个字，都裹挟着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绝望与痛苦。那不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眼前这片阴影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的酷刑。
她依旧恐惧他，恐惧那绝对的力量和冰冷的算计。但一种更加复杂、更加陌生的情绪，正悄然从恐惧的缝隙中滋生——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共情，对极致痛苦的感知，让她无法再纯粹地将对方视为一个没有痛感的“猎人”。
这份认知，让她在后续的“每日之约”中，行为模式发生了极其细微的改变。
她依旧谨慎、保守，将所有行动约束在安全的边界内。但在转化那缕毁灭道痕时，她的心神，除了维持伪装和修炼，分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注意力，投向了力量的源头——投向了阴影中的那个存在。
她开始“观察”他。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混沌归一诀》修炼所带来的、对能量本质愈发敏锐的感知，以及一种源自女性本能的、细腻的直觉。
她“看”到，那缕注入她体内的道痕之力，并非稳定如一。在其最核心的冰冷与死寂之下，偶尔会闪过一丝极不稳定的、狂暴的震颤，如同被强行压抑的火山，随时可能失控喷发。那震颤带来的并非更强的力量，而是一种……破碎感。
她“感觉”到，当那力量注入时，阴影中的气息，会有那么一刹那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仿佛在忍受着某种随之而来的、锥心刺骨的副作用。
她甚至隐约捕捉到，在她“艰难”地转化力量、心莲微光随之明灭时，那道笼罩着她的、冰冷的注视中，除了审视与计算，似乎还掺杂了一丝极淡极淡的……期待？
这种观察是极其危险的，如同在冰川的裂隙边缘行走。她必须将这份窥探的念头深埋于心，不敢有丝毫流露。
然而，收获是巨大的。
她渐渐意识到，烬墟并非全知全能。他那庞大的力量之下，是千疮百孔、时刻处于崩解边缘的残破状态。他给予她的“养分”，是他从自身痛苦的深渊中，艰难剥离出的、相对“稳定”的一部分。每一次剥离，对他而言，或许都意味着一次加剧的折磨。
这个发现，没有让她感到轻松，反而让心情更加沉重。
她依旧是他囚笼中的鸟儿，生死皆在他一念之间。但囚禁她的猎人，本身也拖着沉重的镣铐，身受万载不愈的重伤。
一天夜里，或许是那道痕之力内部的震颤格外剧烈，王默在转化时，神魂受到冲击，眉心一阵刺痛，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压抑不住的吸气声。
声音很轻，却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阴影中的目光瞬间聚焦！
王默心中一惊，立刻准备迎接冰冷的质问或惩罚。
然而，预想中的斥责并未到来。
那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确认她的状态。然后，一件让王默几乎不敢相信的事情发生了——
那缕原本稳定注入她体内的、减半了的道痕之力，竟然微微波动了一下，随即减弱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幅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若非王默对能量极其敏感，根本无从察觉。
就像是一个正在倾倒危险液体的手，因为察觉到对方的些许不适，而下意识地、极其克制地……收敛了一丝力道。
紧接着，那冰冷的意识之音响起，依旧听不出情绪，内容却截然不同：
“今日……到此为止。”
话音落下，力量的输送戛然而止。比往常结束得更早。
阴影陷入了更深的沉寂，仿佛刚才那细微的波动和提前结束从未发生过。
王默愣在原地，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为什么？
是因为察觉到了她的“不适”？是担心这“不适”影响“道种”的稳定性？还是……别的什么？
她不敢深想，只能依言表现出力竭的模样，缓缓“昏睡”过去。
但在那之后，她隐秘的观察更加细致了。
她发现，当母亲体内那丝由她渡入的生机偶尔活跃一丝时，周围那层由烬墟维持的、吊住性命的力量，也会相应地变得……更“柔和”一些，不再那么冰冷霸道，仿佛在无意中为那丝微弱的生机让出了一点点空间。
她发现，当她因为整日修炼和精神紧绷而流露出一丝真实的疲惫时——她已学会偶尔不完全掩饰这种真实的情绪。当日输送来的道痕之力，似乎也会相对更“温和”一点。
这些变化都极其细微，微不足道，完全可以被解释为主宰者为了“最优培养结果”而进行的精密微调。
但王默心中的那个念头却越发清晰——他在无意识中，对“痛苦”和“生机”产生了极其细微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倾向性”。
他依旧冰冷，依旧莫测，依旧视她们为棋子与工具。
但在这绝对理性与冷酷的表象之下，那万载冰封的坚冰最深处，似乎真的被那一点点顽强的、不合常理的生机与韧性，滴穿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孔。
透进了一粒微尘般的光。
王默不再仅仅是为了生存而伪装，为了母亲而坚持。
她开始真正地“凝视”那片阴影，凝视那阴影之下，可能存在的、与自己以及母亲一样的……痛苦的核心。
猎人与猎物的界限，在这无声的凝视中，悄然变得模糊。
冰层之下，微光虽未照亮前路，却让彼此的存在，在黑暗中显露出了更复杂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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