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峥年离开南京的那天，秋阳正好。苏曼卿去车站送他，手里提着个布包，里面是张妈连夜烙的芝麻饼——陆峥年说过，他妹妹生前最爱吃这个。
月台上人来人往，军靴踏在铁轨边的碎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陆峥年接过布包，指尖触到她的手，又飞快地收了回去，耳根微微发红：“到了北平，记得给我寄封信。”
“好。”苏曼卿点头，看着他肩上的星徽在阳光下发亮，“前线危险，先生多保重。”
汽笛鸣响时，陆峥年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锦盒，塞到她手里：“这个……留着吧。” 转身跳上火车的瞬间，他低声道，“我爹说，苏先生教过他‘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你和你爹一样。”
火车开动时，苏曼卿打开锦盒，里面是枚铜制的书签，刻着“守拙”二字——是陆峥年的笔迹，刚劲有力。她望着火车消失在铁轨尽头，把书签放进贴身的口袋里，指尖还残留着金属的凉意。
回巷口的路上，沈亦臻的车正等在那里。他摇下车窗，笑得温和：“商会在北平的分号缺个管事，我给你留了位置，去不去？”
“沈伯伯的好意我心领了。”苏曼卿弯唇浅笑，“但我想去看看更北的地方。”
沈亦臻了然，从车里拿出个账本递给她：“这是秦家剩下的产业，我让人变卖了，换成了金条，你拿着防身。” 他顿了顿，眼里带着长辈的关切，“北边冷，记得多带件衣裳。”
苏曼卿接过账本，指尖划过扉页上沈亦臻的印章，突然想起初见时他说“苏先生的古籍，不能落在那种人手里”。她屈膝行了个礼：“多谢伯伯，国货生意……还请多费心。”
“放心。”沈亦臻摆摆手，“南京城的绸缎庄，以后都挂‘苏记’的名号。”
车走后，苏曼卿往百乐门的方向去。顾晏之在顶楼的露台等她，手里把玩着个珐琅烟盒，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要走了？”他挑眉，递过来一张火车票，“北平到奉天的，我让人买的。”
苏曼卿接过票，指尖在“奉天”二字上顿了顿：“顾先生不怕我往北走，把你的事捅给抗日组织？”
“你不会。”顾晏之轻笑，吐了个烟圈，“我们是‘合作者’，不是吗？” 他从烟盒里拿出枚玉佩，上面刻着个“晏”字，“拿着这个，到了奉天，报我的名字，没人敢拦你。”
苏曼卿看着玉佩，突然笑了：“顾先生就不怕我反过来利用你？”
“那才有意思。”顾晏之的目光落在她颈间的羊脂玉坠上，“苏小姐这样的人，不该困在南京。”
离开百乐门时，暮色已经漫过街角。苏曼卿回头望了眼那栋亮着霓虹的建筑，想起初遇时顾晏之说“你这只小狐狸”，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回到陆峥年的小院，张妈已经帮她收拾好了行李。樟木箱里的古籍早已送走，只剩下几件换洗衣裳，还有那枚“守宝义女”的牌匾——她让张妈转交给了附近的私塾，“就说，是苏家捐给孩子们识字用的”。
夜里，她坐在窗前，弹起了原身留下的琵琶。《春江花月夜》的调子在寂静的院里流淌，时而缠绵，时而清越，像在诉说一个未完的故事。弹到尾声时，弦突然断了一根，余音袅袅，散在风里。
苏曼卿放下琵琶，知道该走了。
第二天清晨，她提着行李箱走到巷口，陆府的老管家追了出来，塞给她个暖手炉：“张妈说，北边冷，这个用得上。”
巷子里的街坊都来送行，李大爷往她包里塞了把炒花生，王婶给了双新做的棉鞋，连卖糖画的老师傅都送了个“苏”字糖人。
“姑娘常回来看看啊！”
“到了北平别忘了写信！”
苏曼卿笑着挥手，转身走上石板路。晨光落在她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像极了初遇陆峥年那天，她跟着他走进巷深处的模样——只是这一次，她的脚步更稳，眼神更亮。
火车站的汽笛再次鸣响时，苏曼卿登上了北上的火车。窗外的南京城渐渐远去，秦淮河的水波、百乐门的霓虹、陆府小院的爬山虎，都成了眼底的残影。
她从包里拿出那枚羊脂玉坠，贴在脸颊上，冰凉的触感里，仿佛还能闻到栀子花的香。原身的心愿已了，而她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火车驶进华北平原时，苏曼卿打开车窗，风带着北方的干燥气息涌进来。她看着远方的地平线，那里有战火，有未知，却也有无数像她一样，在乱世里寻找方向的人。
琵琶语歇，前路漫漫。但她知道，只要心里的那点光不灭，再远的路，也能走到头。
（民国小世界 终）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