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扯着嗓子在老槐树上唱了整整一个盛夏，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悦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指尖捏着一支快融化的绿豆冰棒，看着不远处那个穿着白色背心、正满头大汗投篮的少年，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了弧度。
那是程宇轩，她从记事起就黏在一起的邻居，也是往后十几年里，占据了她整个青春的人。
“林悦！接住！”
程宇轩的声音像颗刚剥开的水果糖，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他随手将手里的篮球抛过来，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稳稳落在林悦怀里。她抱着篮球抬头，正撞见程宇轩冲她跑过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笑容比头顶的太阳还要耀眼。
“发什么呆呢？”他在她面前站定，弯腰撑着膝盖喘气，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看我刚才那个三分球帅不帅？”
林悦咬了口冰棒，绿豆的清甜在舌尖化开，她点头如捣蒜：“帅！比电视里的篮球明星还帅！”
程宇轩被她夸得咧嘴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原本整齐的刘海揉成了一团乱糟糟的鸟窝：“就你嘴甜。”他的手掌带着刚运动完的热度，林悦却没躲开，反而下意识地往他身边凑了凑。
这是他们十岁那年的夏天，也是林悦记忆里最清晰的画面。其实在更早之前，他们的缘分就已经开始了。
幼儿园的入园第一天，林悦抱着妈妈的大腿哭得惊天动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死活不肯松开手。老师蹲在她面前柔声哄了半天，她反而哭得更凶，含糊不清地喊着“要妈妈”。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背带裤的小男孩从队伍里走出来，手里攥着一颗包装得亮晶晶的水果糖，硬塞到她手里。
“别哭了，”小男孩的声音奶声奶气，却带着一股小大人的严肃，“我妈妈说，吃糖就不难过了。”
林悦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到一张圆乎乎的小脸，眼睛像黑葡萄似的，正一脸认真地看着她。她抽抽噎噎地剥开糖纸，把水果糖塞进嘴里，草莓味的甜意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哭声果然小了些。
那个小男孩就是程宇轩。从那天起，他就成了林悦的“守护神”。有人抢她的玩具，他会像只小豹子似的冲上去把玩具抢回来；午睡时她睡不着偷偷哭，他会从被窝里伸出手，悄悄握住她的手；放学时家长没来接，他会陪着她坐在幼儿园门口的台阶上，给她讲从爸爸那里听来的宇宙故事。
有一次，班里最调皮的男生故意把林悦的绘画本扔到了泥坑里，画上是她刚画好的全家福，瞬间被泥水浸透。林悦看着皱巴巴的画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程宇轩看到后，二话不说就冲上去和那个男生打了一架。他比那个男生矮半个头，脸上被划了道浅浅的口子，却死死把对方按在地上，直到对方哭着说“对不起”才松手。
他走到林悦面前，把沾满泥污的绘画本捡起来，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着上面的泥水，却越擦越脏。“别哭，”他笨拙地安慰她，把自己最宝贝的奥特曼卡片塞到她手里，“这个给你，比画本好玩多了。”
林悦看着他脸上的伤口，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奥特曼卡片上。那天回家的路上，她牵着程宇轩的手，走得格外慢。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
上了小学，他们顺理成章地分到了同一个班。程宇轩的座位就在林悦后面，上课的时候，他总爱用铅笔戳她的后背，等她回过头，就冲她做个鬼脸，然后迅速转回去假装认真听讲，气得林悦想拿课本砸他。但如果有别的班的同学欺负林悦，他第一个冲上去理论，梗着脖子说“她是我罩着的人”。
那时候的程宇轩已经开始显露出运动天赋，尤其是跑步，每次运动会的百米赛跑，他总能第一个冲过终点线。林悦就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手里举着用彩纸做的加油牌，嗓子喊得沙哑。等他领了奖状走下来，会把奖状塞到林悦手里：“给你，拿着玩。”
林悦会小心翼翼地把奖状抚平，夹在自己的绘画本里，像珍藏宝贝一样。她的绘画天赋在小学时渐渐显露出来，美术课上的作品经常被老师贴在教室后面的展示栏里。程宇轩总是趁课间跑到展示栏前，指着林悦的画跟同学炫耀：“看，这是我同桌画的，厉害吧？”
他们的家住在同一个老式小区，两栋楼只隔了一个小花园。每天早上，程宇轩都会准时站在楼下喊“林悦，快点”，然后等她背着书包跑下来，两人一起沿着小区门口的梧桐树道往学校走。傍晚放学，他们又手拉手一起回家，在路上分享着口袋里的零食，讨论着今天老师布置的作业。
有一次下大雨，林悦没带伞，正站在学校门口发愁，程宇轩突然举着一把大伞跑过来，把伞往她那边倾斜了大半。“走，我送你回家。”他说。
那把伞是程宇轩爸爸的，对他们来说太大了，两人并肩走在伞下，肩膀时不时会碰到一起。雨水打湿了程宇轩的半边肩膀，他却浑然不觉，只顾着跟林悦讲今天体育课上的趣事。林悦看着他湿漉漉的校服，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把伞往他那边推了推：“你也遮点。”
“没事，我火力旺。”程宇轩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路边的 puddle（水洼）说，“你看这个水洼像不像昨天美术课上画的月亮？”
林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水洼里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还真有几分像弯弯的月亮。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雨水落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在为他们伴奏。
小学五年级的冬天，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操场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课间的时候，同学们都跑到操场上打雪仗，程宇轩拉着林悦的手冲进雪地里，给她堆了一个歪歪扭扭的雪人。雪人没有鼻子，他就找了根胡萝卜插在上面，没有眼睛，就用两颗黑色的石子代替。
“你看，这是你。”程宇轩得意地指着雪人，“你看它的脸圆圆的，跟你一样。”
林悦看着那个丑丑的雪人，突然抓起一把雪，揉成雪球朝程宇轩扔过去，正好砸在他的胸口。程宇轩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笑着抓起一把雪回敬她。两人在雪地里追打嬉闹，笑声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直到上课铃响，才满身雪花地跑回教室，头发上还沾着未融化的雪粒。
放学回家的路上，程宇轩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红绳系着的平安扣，塞到林悦手里。平安扣是用普通的玉石做的，边缘有些粗糙，显然是手工打磨的。
“这是我爷爷给我的，”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妈说戴这个能保平安，给你戴吧，你总爱冒冒失失的。”
林悦捏着冰凉的平安扣，心里却暖烘烘的。她把平安扣戴在脖子上，藏在校服里面，贴在胸口的位置，感觉像是揣了个小太阳。从那天起，这个平安扣就再也没离开过她。
升入六年级，学习压力渐渐大了起来，作业堆得像小山一样。每天晚上，林悦都会趴在书桌前写作业，写累了就抬头看向窗外，总能看到对面楼程宇轩房间的灯还亮着。有时她会拿起电话，拨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响两声就挂掉，不一会儿，程宇轩的电话就会打过来。
“哪道题不会做？”他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带着一丝刚从题海里挣扎出来的疲惫。
林悦就拿着课本跑到窗边，对着电话报题目的页码，程宇轩也会凑到窗边，两人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一边对着电话喊，一边用手指着课本上的题目，一来二去，难题竟然也慢慢解开了。
毕业前夕，班里组织拍毕业照。摄影师让大家站成几排，程宇轩非要挤到林悦旁边，还悄悄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来，披在林悦肩上。“今天风大，别着凉了。”他低声说，气息拂过林悦的耳畔，带着淡淡的洗衣粉香味。
林悦的脸颊瞬间变得滚烫，她低着头，不敢看他，只感觉到周围同学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拍照的时候，摄影师喊“看这里”，林悦下意识地抬头，正好对上程宇轩看过来的眼神，他的眼睛里像是落满了星星，亮得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快门按下的瞬间，那个画面被永远定格下来。照片里的林悦穿着宽大的校服外套，嘴角带着羞涩的笑意，而程宇轩站在她身边，微微侧着头，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脸上，嘴角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拿到毕业照的那天，程宇轩把自己的照片递给林悦：“这个给你，上面有我最好看的样子。”
林悦把他的照片和自己的放在一起，夹在毕业纪念册里。她翻开纪念册，看到程宇轩在给她的留言页上写着：“林悦，以后也要一起上学呀。”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满满的认真。
她抬起头，看到程宇轩正坐在对面的座位上，冲她笑得一脸灿烂。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来，落在他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林悦突然觉得，这样的时光，好像可以一直一直走下去，直到很久很久以后。
那个夏天，蝉鸣依旧聒噪，阳光依旧炽热，但林悦的心里，却悄悄埋下了一颗种子。她知道，她和程宇轩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