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开学那天，蝉鸣还拖着夏末的尾巴，阳光透过香樟树叶在走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悦抱着一摞新书往教室走，刚转过楼梯口，就撞见程宇轩背着书包从对面走来。他好像又长高了些，白色校服衬衫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腕，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微乱，嘴角噙着点漫不经心的笑。
“早啊，林悦。”他的声音比上学期低沉了些，像浸了晨露的大提琴弦。林悦突然觉得脸颊有点发烫，慌忙低下头“嗯”了一声，抱着书的手臂收得更紧了。擦肩而过时，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混着操场上青草被晒热的气息，像夏天最干净的风。
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叽叽喳喳的讨论声裹着粉笔灰的味道飘过来。林悦刚把书本放进抽屉，后桌的张萌就凑过来，手肘撞了撞她的后背：“看见没？程宇轩好像又长高了，现在站在国旗队第一排，比升旗手还显眼。”她顺着张萌的目光看去，程宇轩正弯腰擦桌子，校服后领露出一小片皮肤，被阳光晒成健康的麦色。
“关我什么事。”林悦假装翻书，指尖却在语文课本的插画上洇出个小小的湿痕。她想起小学时的程宇轩，还是个比她矮半个头的小不点，总跟在她身后喊“林悦姐”，手里攥着被捏皱的糖纸。现在他已经能轻松够到教室最高的窗户，帮同学取下卡在上面的羽毛球时，手臂扬起的弧度像只展翅的鹰。
第一次月考后的表彰大会上，程宇轩作为年级进步奖代表上台发言。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站在主席台上却像自带光芒，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操场。林悦坐在班级队伍的第三排，看着他挺直的背影，突然想起上周在图书馆，他蹲在书架前找资料，头顶的旋儿像个小小的漩涡，她当时差点忍不住伸手去戳。
“听说三班的李婷在给他写情书呢。”张萌在她耳边小声说，眼睛亮晶晶的，“就是那个长头发、总穿红裙子的女生，昨天放学我看见她把信封塞给程宇轩了。”林悦的心猛地沉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她低头抠着校服裤子上的线头，突然觉得操场的风有点凉。
那天放学，林悦故意磨蹭到很晚。她抱着画板从美术室出来时，看见程宇轩正站在教学楼门口的香樟树下，手里捏着个粉色的信封，眉头皱得紧紧的。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信封被他捏得变了形。
“还不走？”他看见她，突然把信封塞进校服口袋，脸上又露出那种漫不经心的笑。林悦低下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等你啊，不是说好一起去买颜料吗？”她的声音有点小，像怕被风吹散。
文具店的老板娘正在用鸡毛掸子拂去货架上的灰尘，风铃在门口叮当作响。程宇轩帮林悦挑颜料时，手指在一排排彩色软管上划过，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钴蓝要这个牌子的，”他拿起一支颜料递给她，“上次你说这个覆盖力强。”林悦接过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像有电流窜过，麻得她赶紧缩回手。
走出文具店时，暮色已经漫了上来。路灯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程宇轩突然说：“今天那个信封，我还没拆。”林悦的脚步顿了顿，假装看路边的野花：“哦，那是别人的事。”
“我不喜欢她。”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她耳朵里，“我觉得写情书很麻烦，有话不会当面说吗？”林悦的心跳突然变快了，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她偷偷看他的侧脸，路灯的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上流动，像幅温柔的素描。
学校的后花园种着大片月季，十月末的时候开得正盛，红的、粉的、黄的挤在一起，像打翻了的调色盘。午休时，林悦总爱带着画板来这里写生，程宇轩就坐在旁边的长椅上，要么刷题，要么看她画画，偶尔会伸手替她挡开落在画纸上的落叶。
“你说以后我们会考上同一所高中吗？”林悦蘸着颜料的笔停在画布上，月季的花瓣被涂得有点歪。程宇轩正用圆规在草稿纸上画圆，笔尖在纸上留下轻微的沙沙声：“肯定会啊，我妈说市一中的篮球队特别厉害，我想去那儿。”他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有星星，“你不是想考市一中的美术特长班吗？我们可以一起去。”
林悦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她低下头继续画画，却把月季的颜色调得格外鲜艳，像把心里的欢喜都涂了上去。程宇轩凑过来看时，她慌忙用画纸盖住：“还没画好呢！”他低低地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长椅传过来，像春天的雷。
十一月的运动会上，程宇轩报了1000米长跑。发令枪响的瞬间，他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白色的运动服在跑道上格外显眼。林悦站在观众席的最前排，手里攥着瓶矿泉水，指节都捏白了。跑到第三圈时，他突然绊了一下，膝盖重重地磕在跑道上，磨破的运动裤渗出血迹。
“别跑了！”林悦忍不住喊出声，声音在喧闹的操场上显得格外清晰。程宇轩却咬着牙站起来，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冲，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红色的跑道上。最后五十米，他突然加速，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冲过终点线的瞬间，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林悦挤过人群跑到他身边时，校医正在给他处理伤口。膝盖上的血把白色的纱布都染红了，触目惊心。“傻子，”她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跑那么快干嘛？”程宇轩抬起头，脸上还沾着灰尘，却笑得像个偷到糖的孩子：“我想拿第一给你看啊。”
那天下午，林悦扶着程宇轩慢慢往家走。他的重量大部分压在她身上，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暖暖的。路过街角的小卖部时，他非要买两支绿豆冰棒，自己咬一口，再递到她嘴边：“你尝尝，甜的。”冰棒的凉意混着他指尖的温度，在她舌尖化开，甜得让人心头发软。
期末考试前的复习周，教室里弥漫着淡淡的咖啡味。程宇轩的数学卷子总是写得很快，写完就会凑过来，看林悦在草稿纸上画小人。“你又在画我？”他指着纸上那个投篮的男生，眼睛弯成了月牙，“把我画得太帅了，不像。”林悦把草稿纸揉成一团丢给他，脸颊烫得像火烧：“谁画你了！我画的是科比！”
平安夜那天，林悦在程宇轩的书包里塞了个苹果，用红色的皱纹纸包着，上面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晚自习结束时，程宇轩突然从背后拿出个礼盒，蓝色的包装纸上系着银色的丝带：“给你的。”林悦打开一看，是盒十二色的水彩颜料，正是她上次在文具店舍不得买的那个牌子。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她的声音有点哽咽。程宇轩挠了挠头，耳尖红了：“上次看你在柜台前站了好久，眼睛都直了。”窗外的雪不知何时下了起来，像撒了把盐。林悦看着他被雪染白的发梢，突然觉得这个冬天一点都不冷。
放寒假前的最后一天，程宇轩约林悦去学校的后花园。月季已经谢了，枝头挂着小小的冰凌。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笔记本，封面是篮球的图案，里面夹着片干枯的香樟叶：“这是我攒的错题本，数学的，你看看有没有用。”林悦翻开一看，里面除了错题，还有很多小小的插画，有她画画的样子，有她笑起来的样子，还有她皱着眉头做难题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画的？”她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线条，像触摸着一个个秘密。“上课的时候偷偷画的，”他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走，“老师没发现。”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要一直延伸到未来。林悦把笔记本抱在怀里，感觉像揣了个小太阳。
回家的路上，程宇轩突然说：“下学期我想参加校篮球队，教练说我有潜力。”林悦点点头：“那很好啊，我去看你训练。”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眼睛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绪：“那你呢？还想考美术特长班吗？”
“想啊，”林悦望着远处的教学楼，夕阳在玻璃幕墙上投下金色的光，“我想当插画师，画很多很多好看的画。”程宇轩的嘴角扬起个浅浅的弧度：“那我以后打篮球养你，你负责画画，好不好？”
林悦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她低下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谁要你养啊。”却在转身的瞬间，偷偷笑出了声，连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那天晚上，林悦在日记本里画了两个手牵手的小人，背景是盛开的月季花。她在旁边写了行字：“原来有些不舒服，不是讨厌，是喜欢啊。”月光透过窗户照在纸上，把字迹镀上了层银辉，像个温柔的秘密。
开学后的第一节班会课，班主任调整座位。当念到“程宇轩，林悦”成为同桌时，林悦感觉全班的目光都落在了他们身上。程宇轩搬着桌子过来时，嘴角的笑藏都藏不住。他把书包放进抽屉时，不小心带出了那个粉色的信封，还没拆。
“你怎么还没扔？”林悦假装不经意地问。他把信封塞进最里面的角落，像藏起什么不重要的东西：“忘了，等会儿就扔。”他拿出课本时，林悦看见他的笔袋上多了个小小的挂件，是个画着画笔的钥匙扣，和她的那个画着篮球的是一对。
窗外的香樟树抽出了新叶，嫩绿的颜色像刚挤出来的颜料。林悦低下头，在语文课本的扉页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旁边悄悄写下了程宇轩的名字，写了又涂掉，涂掉又写下，直到上课铃响，才慌忙用课本盖住，像藏起了整个春天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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