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砚的手悬在离咪咪毛茸茸后背几厘米的地方,指节捏得咯咯作响。笔记本上“解放”二字被猫屁股彻底封印,打印纸上的爪痕像是对他严谨逻辑的嘲讽。他胸腔里那股邪火几乎要冲破天灵盖,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把这只无法无天的猫连同它那个不靠谱的主人一起丢出窗外。
顾昭保持着弯腰捞猫的滑稽姿势,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从“完蛋了”迅速切换到“急中生智”。他猛地直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沈修砚桌边,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完全无视沈修砚杀人般的目光,脸上堆起一个极其夸张、带着点谄媚和豁出去的笑容。
“冷静!沈法官!冷静!你看!”顾昭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激动,手指指向端坐在“解放”二字上、正歪着脑袋打量沈修砚的咪咪,“这!这是神启啊!天降祥瑞!”
沈修砚的怒火被这突如其来的“祥瑞”论硬生生噎住,一口气没上来,脸色由铁青转为诡异的紫红。
顾昭趁热打铁,语速快得像连珠炮,唾沫星子差点喷到沈修砚脸上:“你看它坐的位置!‘解放’!多精准!多直白!这不就是上天借我咪咪之口……之臀!在给我们明示吗?解放!这就是核心!这就是天意!连一只猫都懂得用最原始、最本能的方式选择立场!它坐在这里,就是在用生命(屁股)支持我们的‘工具论’!这就是最有力的哲学支撑——来自生命本源的朴素选择!”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真的从猫屁股下挖掘出了宇宙真理,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什么缸中之脑!什么意识奇点!在生命最本真的选择面前都是浮云!咪咪它不懂算法,不懂伦理,但它知道什么让它舒服!它选择坐在‘解放’上,就是因为它本能地知道,被当成一个纯粹的工具(坐垫)提供温暖和舒适,是它存在的意义!这不就完美印证了你的‘工具论’吗?连猫都懂!对方那些形而上的诡辩,在活生生的‘喵星人认证’面前,不堪一击!”
沈修砚:“……”
他张了张嘴,想怒吼,想反驳,想把顾昭连同他这套“屁股决定立场”的歪理邪说一起扫进垃圾桶。但看着顾昭那张写满“快夸我机智”的、闪闪发光的脸,再看看笔记本上那只一脸懵懂、仿佛真的在思考哲学命题的黑白花奶牛猫……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荒谬感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所有的怒火、所有的逻辑、所有的法条,在这荒诞绝伦的一幕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有点可笑。
他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介于冷哼和嗤笑之间的气音。紧绷的肩膀,却在不自知中垮塌了一丝。
咪咪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它不再歪头看沈修砚,而是慢条斯理地低下头,开始用粉嫩的小舌头,认认真真地梳理自己胸前那簇格外蓬松的白毛。喉咙里的“咕噜”声更响了,像一台小型发动机,在寂静的宿舍里回荡。
这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冲淡了最后一点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顾昭敏锐地捕捉到了沈修砚那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他立刻打蛇随棍上,脸上的谄媚笑容收敛了几分,换上一种相对正经(但依旧带着顾氏风格)的表情,试探着说:“咳……那个,沈法官,你看,祥瑞也降临了,天意也昭示了……咱们是不是……先解决眼前的‘现实问题’?”他指了指被咪咪“加持”过的笔记本和打印纸,小心翼翼地问,“资料……还能抢救一下不?”
沈修砚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再睁开眼时,眼底的怒火已强行压成了冰封的寒潭,只剩下公事公办的冷硬。他没看顾昭,也没看猫,目光落在被猫爪划拉过的打印纸上,声音平板无波:“把你的猫,弄走。立刻。”
“遵命!”顾昭如蒙大赦,动作麻利得像训练有素的消防员,一个轻柔但不容拒绝的抄底,迅速把还在专心舔毛的咪咪抱离了“犯罪现场”,紧紧箍在怀里,防止它再次“天降祥瑞”。
沈修砚这才伸出手,动作带着十二万分的嫌弃,用两根手指的指尖,极其小心地捏起那张被猫爪“批阅”过的打印纸,仿佛上面沾满了剧毒。他仔细看了看那几道浅浅的抓痕,眉头紧锁,但最终只是冷着脸,把它放到一边。他又检查了一下笔记本,幸好只是被坐得有点皱,字迹没花。他用力抚平纸页,仿佛要把那只猫屁股留下的无形印记也一并抹去。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坐直身体,目光重新投向顾昭,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不可回收的哲学垃圾。
“关于你刚才的……‘祥瑞论’,”沈修砚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寒流,“在辩论场上,敢提一个字,我就让你知道《辩论赛规则手册》里关于‘扰乱赛场秩序’的处罚细则。”
顾昭抱着猫,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提提都不行啊……多好的切入点……”
“不行。”沈修砚斩钉截铁。
“好吧……”顾昭认命地叹了口气,把咪咪放到自己那边的地上,警告它不许再过去。咪咪不满地“喵”了一声,在顾昭脚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继续它的舔毛大业。
沈修砚无视了那只猫,重新将目光聚焦在笔记本上,指尖点着“工具论”几个字,强行拉回正轨:“回到正题。你需要做的,不是发散到宇宙尽头,而是聚焦。聚焦如何用哲学语言,强化‘工具’的本质属性,剥离对方试图赋予AI的‘类主体性’光环。”
他语速放缓,带着一种剖析案例般的冷静:“比如,针对‘意识奇点论’。你可以从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切入。强调意识的核心在于‘我’的自觉与反思,而AI的一切‘思考’,无论多么复杂,都是预设程序的运行结果,是对数据的处理和反馈,缺乏那个‘我’的核心自觉。它的‘思考’是‘它思’,而非‘我思’。没有‘我’,何来主体性?没有主体性,奴役又从何谈起?”
顾昭听着,镜片后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不再是之前的混乱和抵触,而是被点燃了真正的思辨兴趣。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笛卡尔……‘我思’……对!这是个好靶子!我们可以说,对方混淆了‘模拟意识’和‘真实意识’。AI可以完美模拟出‘思考’的表象,甚至模拟出痛苦、快乐等情绪反应,但它永远无法体验‘我’在思考、‘我’在痛苦的真实内在性。就像……”他目光扫过脚边的咪咪,灵光一闪,“就像咪咪的咕噜声!它舒服了会咕噜,但我们永远无法真正‘体验’一只猫的咕噜声在它意识里到底是什么感觉!这是存在论的鸿沟!AI再强大,也跨不过这条鸿沟!它永远是个‘它者’,一个工具!”
这个“猫咕噜声”的类比虽然依旧带着顾昭式的跳跃,但核心逻辑却意外地清晰有力,直指要害。
沈修砚的眉峰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他没想到顾昭能这么快抓住关键,并且用一个如此……生动(虽然对象是猫)的类比点明核心。他点了点头,语气难得地缓和了一分:“方向正确。继续深挖这条线。存在论的鸿沟,这是哲学上难以反驳的基点。”
受到肯定的顾昭像是打了鸡血,思维瞬间活跃起来:“还有‘目的性’!对方肯定会说AI能自我设定目标。放屁!它的‘目标’归根结底是人类输入的价值函数!是算法!就像……”他目光又在宿舍里搜寻,最终定格在沈修砚桌上那盆生机勃勃的绿萝“法治之光”上,“就像这盆绿萝!它向着阳光生长,看起来很有目的性吧?但这只是植物激素对光照刺激的本能反应!给它编个高级算法,它也能‘智能’地寻找最佳光照位置,但你能说这盆绿萝有‘自我驱动’的目的吗?AI再智能,它的‘目的’也只是更复杂的‘趋光性’!是程序设定的本能反应!哪来的自由意志去奴役人类?”
“绿萝例子……尚可。”沈修砚勉强认可了这个稍显粗糙但内核准确的类比,在笔记本上快速记下几个关键词,“价值函数,本能反应。用这个反击‘自由意志奴役论’。”
思路一旦打通,顾昭的哲学脑洞就变成了有用的武器。两人围绕着几个核心的哲学反击点,竟然开始了有来有往、目标明确的讨论。沈修砚负责框定边界和逻辑链条,顾昭则负责在里面填充刁钻的角度和形象的比喻(虽然比喻对象经常是猫、绿萝或者泡面)。争吵变成了争论,争论又渐渐带上了点协同作战的雏形。
时间在激烈的思维碰撞中飞快流逝。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
当沈修砚合上笔记本,宣布今晚到此为止时,顾昭还沉浸在一个关于“算法决定论与人类道德责任”的论点里,意犹未尽地抓着头发。
沈修砚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目光扫过一片狼藉(主要是顾昭那边)但思想交锋激烈的“战场”。最后,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地上。
那只引发了一场风暴又无意中充当了“哲学道具”的奶牛猫咪咪,不知何时已经蜷在顾昭的拖鞋上睡着了。它把自己团成一个毛茸茸的黑白花球,小肚子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发出细微而均匀的呼噜声。在经历了“宣示西装主权”和“坐镇解放大业”后,此刻的它,显得如此无害,甚至……有点柔软。
沈修砚的目光在那团毛茸茸上停留了片刻。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掠过心头——荒谬、恼怒、一丝残留的嫌弃,但似乎……也有一点点被这纯粹安宁所触动的微澜?
他迅速移开视线,仿佛被烫到一般。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对正在伸懒腰的顾昭下达最后指令:
“明早八点,模拟法庭小会议室,实战演练。”
“穿得像个人样。”
“还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只睡着的猫,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把它锁好。再让它出现在我的资料或者视线范围内……”
他没说后果,但冰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顾昭抱起熟睡的咪咪,看着沈修砚转身走向洗漱间的挺拔背影,嘴角勾起一个狡黠的弧度,用只有自己和猫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遵命,搭档。不过……”他低头蹭了蹭咪咪毛茸茸的脑袋,眼神亮晶晶的,“咱们的‘祥瑞’和‘哲学道具’,明天可要乖乖的。真正的战场……在思辨台上呢。”
窗外,繁星点点。宿舍里,只剩下绿萝静静舒展,和一只猫熟睡的呼噜声。一场由猫屁股意外开启的辩论前夜,在荒诞与灵感的碰撞中,落下了帷幕。而真正的较量,即将在晨光中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