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子里，又冲又涩，比上回住院时浓得多。我眼皮沉得像灌了铅，费力地掀开一条缝，视线里只有一片模糊的光晕在晃悠。右手手背凉飕飕的，针扎似的疼，低头才看清扎着针头，透明的输液管里药水正一滴滴往下掉。
小腹突然传来一阵坠痛，空落落的疼，像是五脏六腑都被人掏走了。我猛地僵住，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肚子——那里平坦得不像话，之前刚显怀的一点点弧度彻底消失了。心口像是被巨锤狠狠砸中，疼得我喘不过气，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顺着眼角滑进头发里。
孩子没了。又没了。
三年前那个冰冷的手术台，医生那句"很抱歉，我们尽力了"，还有手术灯刺得人睁不开眼的白光，瞬间涌进脑海。我蜷缩起身子，牙齿咬着下唇，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也没发觉。
病房里很暗，只有墙角的应急灯亮着，黄绿色的光一闪一闪，把影子拉得奇形怪状。窗外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像是有人在用指甲狠狠刮着。门把手上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被穿堂风吹得轻轻晃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旁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我转过头，借着应急灯的光看见陆霆渊趴在床边睡着了。他眉头皱着，眼下乌青一片，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看着比昨天在废弃工厂狼狈多了。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搭在椅背上，白衬衫领口开着两颗扣子，露出锁骨处淡淡的疤痕——那是我们刚认识那年，他为了救我被广告牌划伤的。
那时候他还不是现在这个冷漠的陆氏总裁，会笨拙地给我剥小龙虾，会在我直播到深夜时开车来接我，会把我冰凉的手揣进他口袋里。掌心的温度烫得像要烧起来，现在想起来心还会颤。
可就是这个男人，亲口对赵曼妮说"把孩子打掉"。录音笔里的声音明明就是他，低沉冷静，没有一丝犹豫。
我伸出手，指尖快要碰到他头发时又猛地缩回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我浑身发抖。
床头柜上放着一束花，白色的康乃馨，花瓣上还沾着水珠。在这惨白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扎眼，像口棺材上摆着的祭品。谁会这时候送花来？护士说过我需要绝对静养。
花枝上挂着个银色卡片，我挣扎着想坐起来，输液管扯得手背生疼。陆霆渊被惊醒了，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瞬间布满血丝："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伸手想扶我，掌心刚碰到我胳膊就被我躲开。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眼神暗了暗："肚子还疼吗？医生说......"
"这花谁送的？"我打断他，声音涩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陆霆渊顺着我看的方向转头，眉头皱得更紧了："我不知道，早上来的时候还没有。"他起身想去拿卡片，我却抢先一步够到了。手指抖得厉害，差点把花碰倒。
卡片是打印的，没有署名，只有一行日期——三年前8月16日。
那张轻飘飘的卡片突然变得千斤重，我手一抖，卡片掉在被子上。这个日期，我化成灰都记得。就是三年前的这天，我躺在手术台上失去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那天也下着这么大的雨，陆霆渊说他在国外出差，电话里的声音嘈杂得像是在酒吧。
我抬头看向陆霆渊，他正死死盯着那张卡片，脸色和纸一样白。床头柜上的水杯突然倒了，水洒在他的西装裤上，他都没发觉。
"除了你我，还有谁知道这个日期？"我的声音在发抖，指尖掐进掌心，纱布下的伤口又开始疼了。
陆霆渊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一下："我......"
"赵曼妮，对不对？"我冷笑一声，眼泪又涌了上来，"她就是要提醒我，三年前是你亲手害死了我们的孩子！现在又害死了这个！"
"不是我！晚晚你听我解释......"陆霆渊急忙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心滚烫，我却觉得像被毒蛇咬了一样，拼命想甩开。
他右手手腕上有一圈淤青，红得发紫，像是被绳子勒过。我突然想起赵曼妮用刀抵着脖子说"你娶我"时，他手腕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当时太混乱，我记不清了。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铁门被撞开了。接着是铁链拖地的声音，哗啦啦的，由远及近，又突然消失在病房门口。我和陆霆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恐。
陆霆渊立刻按下呼叫铃，然后转身挡在我病床前，警惕地盯着门口："别出声。"他的手悄悄摸向口袋，我知道他肯定带着保镖给的防身喷雾。
病房门突然被敲响了，笃笃笃，不紧不慢，在这死寂的凌晨显得格外诡异。陆霆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拿起桌上的热水壶，一步步挪到门边。
"谁？"他压低声音问。
"陆先生，您的电话。"外面传来护士的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颤抖。
陆霆渊松了口气，拉开一条门缝接过电话。屏幕亮起的瞬间，我看见来电显示是"张警官"。他走到窗边接电话，背对着我，肩膀绷得紧紧的。
"什么？保释了？"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不可能！她涉嫌故意伤害孕妇，怎么可能保释？"
我的心猛地一沉，抓起床单的手指用力到发白。赵曼妮被放出来了？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被放出来？
"我不管是谁批准的，立刻把她抓回去！"陆霆渊对着电话怒吼，脸色铁青，"她要是敢再靠近林晚一步，我让你们整个警局都......"
他突然停住了，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挂了电话，他猛地一拳砸在墙上，瓷砖发出沉闷的响声，墙皮簌簌往下掉。
"她出来了？"我声音发颤，小腹又开始隐隐作痛。
陆霆渊转过身，眼底布满血丝，像是几夜没睡："她找了人，保释程序没问题。"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叠文件，狠狠撕了个粉碎，纸屑纷飞，像雪片一样落在地上。
我突然想起那张日期卡片，心脏像是被冰锥刺穿："花是她送的，对不对？她就是要逼死我才甘心！"
陆霆渊没说话，只是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想摸我的头发。我偏过头躲开，他的手僵在半空，眼神里闪过一丝受伤。
"三年前那天晚上，"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到底在哪？"
陆霆渊的瞳孔猛地收缩，嘴唇哆嗦着："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在纽约出差......"
"撒谎！"我嘶吼着打断他，抓起桌上的水杯就往他身上砸。水杯在他胸口炸开，冷水顺着衬衫往下流，他却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从口袋里滑了出来，"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屏幕亮了，锁屏界面弹出一条微信预览，是个陌生头像发来的照片——三年前那个雨夜，陆霆渊的黑色宾利停在医院后门，雨刷器正在左右摆动。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说他在纽约，可他的车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后门？那天晚上他根本就没有出差？
陆霆渊慌忙捡起手机，可我已经看得清清楚楚。照片上的车牌号我记得，是他当时最喜欢的那辆宾利，后来听说出车祸撞报废了，他还难过了好久。
"这是怎么回事？"我抓起他的手腕，把手机按在他面前，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你不是在纽约吗？为什么你的车会在这里？"
陆霆渊的脸色比纸还白，嘴唇哆嗦着想解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窗外突然闪过一道闪电，惨白的光瞬间照亮病房，我看见他脖子上青筋突突直跳，额头上全是冷汗。
我突然想起什么，从枕头下摸出那张日期卡片，摔在他面前的床头柜上："这个日期，赵曼妮知道，你知道，我也知道。可赵曼妮怎么会知道你那天晚上在医院？除非......"
我的声音突然哽住，一个可怕的念头跳进脑海。除非那天晚上，他和赵曼妮在一起？他们一起策划了我的流产？
"不是你想的那样！"陆霆渊猛地站起来，动作太急撞到了床头柜，水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想去捡卡片，却不小心碰掉了手机，这次手机屏幕朝下摔在我床边，亮起的屏幕正好对着我。
屏保下方弹出一条短信预览，发件人是"李医生"，内容赫然是——"陆总，您三年前车祸的补充病历已经找到，脑血管轻微出血的诊断证明需要您亲自来签一下字。"
三年前车祸？我怎么不知道他出过车祸？
我看看那张日期卡片，看看手机屏幕上的短信，再看看陆霆渊惊慌失措的脸，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心口像是被撕开一个大口子，冷风呼呼往里灌。
病房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的雨声和心电监护仪急促的滴滴声。我死死盯着陆霆渊，等着他给我一个解释。可他只是站在那里，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不信任像藤蔓一样缠住心脏，越收越紧，疼得我快要窒息。这个我爱了又恨了三年的男人，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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