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赖在九月末梢不肯走,午后的阳光透过梧桐叶隙,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夏星晚趴在胳膊上,听着讲台上数学老师讲得眉飞色舞的函数,眼皮却越来越沉——昨晚为了赶一份社团策划,她熬到快十二点,此刻困意像潮水般涌来,连带着老师的声音都变得嗡嗡的,像只不停扇翅膀的蜜蜂。
“……所以这道题的关键,在于找到变量间的对应关系。”老师敲了敲黑板,“夏星晚,你来回答一下,辅助线应该怎么做?”
夏星晚猛地惊醒,脑袋里一片空白。她慌乱地抬起头,周围传来几声低低的窃笑,张明宇甚至故意朝她挤了挤眼。她攥紧衣角,目光下意识地往斜后方瞟——沈砚正坐在那里,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她窘迫得快要站不住时,一张纸条忽然从旁边递过来。是林知许,他用极快的速度指了指纸条上的字,又朝黑板努了努嘴。夏星晚飞快地扫了一眼,上面用潦草的字迹画着个简易的三角形,在底边中点标了个小小的“辅助线”。
“连接……连接底边中点和顶点。”她磕磕绊绊地说完,声音里还带着没睡醒的沙哑。
老师点点头:“思路对了,下次认真听讲。”
夏星晚坐下时,后背已经沁出一层薄汗。她悄悄往林知许那边偏了偏头:“谢啦。”
“谢我干嘛,”林知许转着笔,朝沈砚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刚才沈砚在草稿纸上画了三遍辅助线,估计是怕我看不懂。”
夏星晚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回头看。沈砚刚好低下头,翻开下一页课本,阳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看不出情绪。可她分明看见,他刚才用过的草稿纸边缘,确实有几个被反复涂改的三角形,每一个都在底边中点标着醒目的红点。
原来他不是没看见她的窘迫。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教室里安安静静的,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夏星晚对着一道物理题愁眉不展,咬着笔杆发呆时,忽然听见后排传来动静。她用眼角余光瞥去,见张明宇正拿着个篮球,偷偷往沈砚手里塞:“放学去打球啊,老地方。”
沈砚头也没抬:“不去,要做题。”
“做什么题啊,”张明宇不死心,压低声音凑过去,“夏星晚不是总找你问问题吗?我看她那点心思……”
后面的话夏星晚没听清,因为沈砚忽然把笔往桌上一放,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她看见张明宇的声音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讪讪地收回手,嘟囔着“不去拉倒”,灰溜溜地回了自己座位。
自习课结束的铃声响起时,夏星晚还在跟那道物理题较劲。林知许收拾好书包,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先走了,社团活动要迟到了。”
“嗯,你去吧。”夏星晚头也没抬,笔尖在草稿纸上反复演算。
教室里的人渐渐走光,最后只剩下她和沈砚。夕阳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拖出两道长长的影子。夏星晚算到关键处,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她以为沈砚要走,心里莫名有点空落落的,却听见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里错了。”
夏星晚吓了一跳,手里的笔差点掉在地上。她回头时,沈砚已经站在她课桌旁,弯腰看着她的草稿纸,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发顶。他身上的皂角香混着淡淡的阳光味,像某种温和的潮汐,漫得她心口发涨。
“力的分解方向反了,”他拿起她的笔,在纸上画了个受力分析图,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格外清晰,“斜面倾角三十度,重力的分力应该沿斜面向下,你写成垂直斜面了。”
他的手指离她的手很近,温热的气息落在她耳后,夏星晚觉得耳朵尖又开始发烫,连呼吸都放轻了。她盯着那张图,小声说:“哦……原来是这样。”
“这种题不难,”沈砚把笔还给她,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指腹,两人都顿了一下,他先收回手,插进口袋里,“下次画图时标清楚角度。”
“嗯。”夏星晚低下头,假装整理草稿纸,心脏却跳得像要撞破胸腔。
沈砚没立刻走,靠在旁边的桌沿上,看着窗外。夕阳把他的轮廓描上一层金边,连平时冷硬的侧脸线条都柔和了许多。夏星晚偷偷抬眼,看见他的目光落在楼下的梧桐树上,不知在想什么。
“你……”她犹豫着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憋出一句,“你不去打球吗?”
沈砚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不想去。”
“哦。”夏星晚低下头,手指卷着草稿纸的边角,忽然觉得这沉默有点让人慌乱,又有点让人舍不得打破。她飞快地把物理题改完,收拾书包时,听见沈砚也拿起了自己的书包。
两人并肩走出教室,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脚步声在回荡。下楼梯时,夏星晚不小心踩空了一级,踉跄着往前扑,手腕却被人稳稳抓住。
沈砚的手心很烫,带着点薄茧,力道却很轻,只是虚虚地握着她的手腕,等她站稳了就立刻松开。“小心点。”他说,声音里没什么情绪,耳根却有点红。
“谢谢。”夏星晚的心跳得更快了,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敢看他。
走出教学楼时,夕阳已经沉到梧桐树顶,把天空染成一片温柔的橘粉色。夏星晚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忽然想起早上交作业时,听见同桌在说,沈砚的物理竞赛报名表交上去了,下个月就要去市里参加比赛。
“你要去参加物理竞赛吗?”她忍不住问。
“嗯。”沈砚应了一声,脚步慢了些,“下周六。”
“那祝你……”夏星晚想说“祝你拿奖”,又觉得太刻意,话到嘴边变成,“祝你发挥顺利。”
沈砚转头看她,夕阳刚好落在他眼里,像是盛着细碎的光:“你想让我拿奖吗?”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夏星晚愣了一下,脸颊瞬间烧起来。她飞快地移开目光,盯着路边的梧桐叶:“谁不想拿奖啊……” 声音越来越小,像在说给自己听。
沈砚没再追问,只是嘴角好像微微扬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两人走到校门口的岔路口,往左是夏星晚回家的路,往右是沈砚家的方向。平时这个时候,他们都会在这里分开,今天夏星晚却磨磨蹭蹭地不想走,手指捏着书包带,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我……”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相视而笑。夏星晚觉得,原来沈砚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有浅浅的纹路,不像平时那么冷。
“你先说。”他说。
“没什么,”夏星晚摇摇头,“就是想告诉你,我物理不好,以后可能还要经常问你题。” 说完她就后悔了,这话说得像在找借口,太明显了。
沈砚却没觉得奇怪,只是点点头:“嗯,随时可以。”
夏星晚松了口气,刚想说“那我走了”,却听见沈砚忽然开口:“张明宇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她愣住,抬头看他。
“他就是嘴欠,”沈砚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很认真,“我没有觉得你烦。”
夕阳的光落在他眼里,亮得让人心慌。夏星晚忽然想起那天在篮球场边,张明宇说“沈哥烦你得很”时,沈砚虽然没说话,却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悄悄皱紧了眉。原来他都知道,知道她听见了,知道她在难过。
喉咙忽然有点发紧,夏星晚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和他的影子在地上交叠在一起,轻声说:“我知道了。”
“那我走了。”沈砚说。
“嗯。”
夏星晚看着他转身往右边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她脚边。她忽然想起昨晚写在日记本里的话——“其实我不是想问题,只是想多看你几眼”。原来有些心事,就算没说出口,也会被悄悄听见。
她转身往左边走,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沈砚刚好也在回头看她,两人的目光在空气里撞了个正着,像两颗不小心碰到一起的星星,瞬间亮了一下。
沈砚先移开目光,快步转进了巷口,背影很快消失在橘粉色的晚霞里。夏星晚站在原地,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忽然觉得,这个秋天好像没那么长了。
她走到家楼下时,发现书包侧袋里多了个东西——是一颗用玻璃纸包着的薄荷糖,透明的糖纸在夕阳下闪着光。她想起来,刚才沈砚抓她手腕时,口袋里好像鼓鼓的。
夏星晚剥开糖纸,把薄荷糖放进嘴里,清清凉凉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却让心里泛起甜甜的暖意。她抬头看向沈砚家的方向,那里的窗户已经亮起了灯,像一颗落在人间的星星。
晚自习时,夏星晚把那颗薄荷糖的糖纸展平,夹进了日记本里。在今天的日期下面,她写下:“原来被人认真对待的感觉,是薄荷味的。”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纸上,像在替谁轻轻回应:其实,你的心事,我早就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