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从侧门驶入镇国公府时,沈清辞正借着车帘缝隙,看院墙边那丛新冒头的青苔。湿润的绿蔓延在青灰色砖墙上,像极了前世冷宫墙角那些顽固的痕迹,只是这里的绿带着活气,而非那边的死气沉沉。
“小姐,回汀兰院吗?”画春轻声问,手里已经备好了暖炉。
沈清辞点头,指尖触到暖炉的温度,才觉出几分落水后的虚冷。刚进院门,就见廊下立着两个丫鬟,见她回来,忙屈膝行礼:“大小姐,柳夫人和二小姐在正屋等着呢。”
果然来了。
沈清辞脚步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廊下那盆开得正盛的瑞香——这是母亲生前最爱的花,每年三月必开,香气清冽。前世沈清柔总说这花香得“冲人”,几次想让人挪走,都被她拦下了。
这一世,谁也别想动她母亲留下的东西。
进了正屋,暖意扑面而来。柳氏正坐在铺着软垫的太师椅上,手里捏着串紫檀佛珠,见她进来,立刻起身,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清辞可算回来了,身子刚好就往外跑,仔细再受了寒。”
她身后的沈清柔也跟着起身,手里捧着件杏色夹袄,柔声说:“姐姐,我听画春说你去忠勇侯府了,特意让人取了件新做的夹袄,路上风大,你快披上。”
沈清辞看着那件夹袄——针脚细密,绣着精致的缠枝纹,料子是上好的云锦,一看就价值不菲。前世她总以为沈清柔是真心待她,这般“贴心”的物件收了不少,如今才明白,这些不过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多谢姨娘和妹妹挂心。”沈清辞没有接那件夹袄,只微微侧身避开,“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寒气,就不挨着姨娘和妹妹了,免得过了病气。”
柳氏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往日里沈清辞对她向来亲近,从未这般疏离。但她毕竟是久在深宅的人,转瞬便恢复了温和:“你这孩子,跟姨娘还客气什么。快坐,我让厨房炖了燕窝,刚温好。”
沈清辞依言坐下,目光落在桌上那碗燕窝上。晶莹的燕丝浮在琥珀色的汤汁里,看着精致,可她记得,柳氏最擅长在这些“滋补”的东西里动手脚。前世她母亲缠绵病榻时,柳氏也是这般日日送来“精心熬制”的汤药,如今想来,那里面不知掺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
“姐姐落水昏迷,可把我和姨娘吓坏了。”沈清柔挨着柳氏坐下,声音软软的,带着几分后怕,“昨日我去荷花池边烧了香,求菩萨保佑姐姐平安,还好姐姐醒了,不然我……”
她说着,眼圈就红了,拿手帕轻轻按着眼角,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若是前世的沈清辞,此刻定要心疼地安慰她几句。可现在,沈清辞只觉得这副姿态刺眼得很。她端起桌上的茶盏,指尖摩挲着冰凉的杯壁,慢悠悠地开口:“说来也巧,我落水前,好像也看到妹妹在池边。”
沈清柔的动作猛地一顿,帕子差点从手里滑落。她强装镇定地笑道:“是啊,我刚好路过,看到姐姐掉下去,吓得魂都没了,赶紧喊人来救你呢。”
“是吗?”沈清辞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她,“可我怎么记得,当时池边除了我,就只有妹妹一人?而且我落水前,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回头时,正看到妹妹站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回忆,又像是随口一提,可落在沈清柔耳里,却像敲了记重锤。沈清柔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捏着帕子的手指紧了紧:“姐姐……姐姐怕是记错了吧?我当时离你还有好几步远呢,怎么会绊到你?”
“或许是我记错了吧。”沈清辞垂下眼,掩去眸中的冷意,“毕竟刚落水时慌得很,脑子也乱。”
她没有再追问,点到即止。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她要做的,是让她们知道,她沈清辞,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了。
柳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看似不经意地开口:“清辞刚醒,怕是还糊涂着。柔儿向来懂事,怎么会做这种事?许是池边的青苔滑,清辞自己没站稳。”
她说着,话锋一转:“对了,言蹊那孩子昨日就来了,听说你昏迷着,在府门外等了许久才走,今日一早就又派人送了信来,说晚些过来探望你。”
顾言蹊。
沈清辞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杯壁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让她清醒了几分。
“我身子还虚,怕是招待不好顾公子。”她淡淡道,“让他改日再来吧。”
“这怎么行?”柳氏立刻接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熟稔,“你与言蹊自幼定亲,本就该多亲近些。他对你这般上心,你总该见见他才是。”
沈清柔也跟着帮腔:“是啊姐姐,顾公子对你的心意,府里谁不知道?你落水的事,他比谁都着急呢。”
沈清辞抬眼,看向沈清柔,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妹妹好像很清楚顾公子的心思?”
沈清柔被她看得一愣,脸上飞起两抹红晕,像是被说中了心事,嗔道:“姐姐说什么呢,我只是……只是觉得顾公子是个好人。”
柳氏看了沈清柔一眼,笑着打圆场:“好了,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相处就是。清辞先歇着,我让厨房把燕窝送到你内室去。柔儿,我们也别在这儿扰着你姐姐休息了。”
说着,柳氏起身,沈清柔也连忙跟上,临走前还回头看了沈清辞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等人走了,画春才愤愤不平地说:“小姐,您看她们母女俩那副样子,明摆着是来看您有没有事,怕是还盼着您醒不过来呢!还有沈清柔,看顾公子的眼神,简直……简直……”
“简直恨不得立刻取而代之,是吗?”沈清辞接过画春递来的暖炉,指尖终于有了些暖意。
“是啊!”画春急道,“小姐,您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让着她们了!”
“放心吧。”沈清辞看着窗外,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地上,映出细小的尘埃,“以后不会了。”
她起身,往内室走:“把那碗燕窝倒了,别留痕迹。”
画春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色发白:“小姐,那燕窝……”
“柳氏的东西,还是小心些好。”沈清辞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去把母亲的妆奁取出来,我想看看。”
画春虽然疑惑,但还是应了声“是”,转身去了库房。
沈清辞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眉眼依旧,可眼底的东西,早已不同。
母亲的妆奁里,会不会藏着柳氏下毒的证据?父亲当年查到的“不对劲”,又是什么?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要亲手揭开所有的真相。
窗外的瑞香开得正盛,清冽的香气顺着窗缝钻进来,萦绕在鼻尖。沈清辞深吸一口气,那香气里,仿佛还带着母亲的气息。
娘,您放心,女儿一定会查明真相,不会让您白白受了那些苦楚。
也不会让那些害了我们的人,逍遥法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