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夜色中颠簸前行，沈清辞掀起车帘一角，望着窗外飞逝的景物，心中五味杂陈。逃离了那座困住她十六年的牢笼，本该是解脱，可心口却像被掏空了一块，空落落的疼。
她不知道夜宸会面临怎样的责罚。私自放走公主，这是足以掉脑袋的罪名。一想到他可能因此丧命，沈清辞的心就揪紧了，眼泪忍不住又涌了上来。
“公主，别哭了。”赶车的老汉不知何时停下了马车，隔着车帘低声道，“夜护卫交代过，您得好好活着，才对得起他的苦心。”
沈清辞一怔，“您认识夜宸？”
“老奴曾受过夜护卫恩惠，”老汉声音平缓，“他半月前就找到老奴，说若有一日需带一位贵人离开京城，让老奴务必办妥。当时老奴还纳闷，如今总算明白了。”
原来，他早就为她铺好了后路。沈清辞攥紧了衣袖，指尖泛白。他连退路都替她想好了，却唯独没为自己打算。
马车一路向西，行了三日，终于出了永安国的地界。老汉将她送到一处小镇，递给她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和一封书信。
“夜护卫说，这钱您暂且用着。书信里写了些事，您看过便知。”老汉朝她拱了拱手，“老奴的任务完成了，就此别过。”
沈清辞接过东西，还想再说些什么，老汉却已转身赶着马车离开了。小镇的风带着泥土的气息，吹在脸上，竟有些凉意。
她找了家僻静的客栈住下，拆开了那封书信。字迹是夜宸的，笔锋凌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信里没说别的，只写了些江湖险恶，教她如何隐匿身份，如何辨别人心，甚至连哪些地方容易安身、哪些行当适合女子营生，都一一列明。最后只有一句话：“江湖路远，珍重自身。勿念。”
勿念。
沈清辞将信纸贴在胸口，泪水打湿了纸面。他总是这样，把所有事都扛在自己肩上，连一句挽留或不舍都不肯说。可她怎能不念？
从那天起，世上再无永安国的清辞公主，只有一个名叫“阿辞”的孤女。
她按照夜宸信中的嘱咐，剪去了及腰的长发，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裳，学着像普通女子一样生活。起初很艰难，她分不清五谷杂粮，不会生火做饭，甚至连铜板和碎银的换算都弄不明白。
有一次，她在市集上买包子，被小贩骗了钱，委屈得躲在巷子里掉眼泪。可一想到夜宸的话，她又擦干眼泪，重新走出去，红着脸跟小贩理论。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渐渐褪去了公主的娇气。她学会了洗衣做饭，学会了缝补衣裳，甚至在镇上的绣坊找了份活计，靠自己的手艺谋生。
绣坊的老板娘是个和善的中年妇人，见她孤苦伶仃，对她格外照顾。闲暇时，老板娘会跟她说些江湖趣闻，说哪里出了个劫富济贫的侠客，哪里又有帮派火并。
沈清辞总是默默听着，心里却在想，夜宸会不会也在某个她不知道的地方，做着类似的事？他是暗卫，身手那般好，若到了江湖，定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她开始留意江湖上的消息，希望能听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可江湖那么大，关于“夜宸”的消息，始终杳无音信。
转眼半年过去，沈清辞已经适应了小镇的生活。她的绣活做得越来越好，老板娘常常夸她有天赋。镇上的人也都认识了这个安静懂事的姑娘，没人知道她曾是金枝玉叶。
本以为日子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直到那天，绣坊里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腰间别着一把大刀，一看就不好惹。他一进门就嚷嚷着要老板娘交保护费，否则就砸了绣坊。
老板娘吓得脸色发白，连连求饶。沈清辞躲在后面，心里又气又怕。她在宫里见过仗势欺人的，但从未见过这般明目张胆的恶霸。
就在壮汉伸手要掀翻绣架时，沈清辞不知哪来的勇气，上前一步拦住了他，“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强抢民财！”
壮汉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着她，突然笑了，“哟，这小娘子长得不错，口气倒挺大。怎么，想替这老虔婆出头？”
他身后的几个跟班也跟着哄笑起来，眼神不善地盯着沈清辞。
沈清辞握紧了手里的绣花针，虽然心里发慌，却依旧挺直了腰板，“这里是朝廷的地界，你们就不怕官府吗？”
“官府？”壮汉嗤笑一声，“在这青风镇，老子就是官府！”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抓沈清辞的胳膊。
沈清辞吓得往后一躲，眼看就要被抓住，一道黑影突然从门外闪了进来，挡在了她面前。
那黑影动作快如闪电，只听“咔嚓”一声，壮汉的手腕就被他拧断了。壮汉惨叫一声，疼得跪倒在地。
其他几个跟班见状，纷纷拔刀上前，却被黑影三两下就打倒在地，哭爹喊娘。
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之间，绣坊里一片狼藉，只剩下倒在地上哀嚎的恶霸。
沈清辞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黑影，那熟悉的气息，那利落的身手……她的心跳骤然加速。
黑影转过身，脸上依旧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曾无数次在深夜里注视着她，曾在湖边带着痛楚，曾在高墙上藏着不舍。
“夜……夜宸？”沈清辞的声音颤抖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黑影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官差的脚步声。显然，刚才的动静惊动了镇上的官府。
“快走！”夜宸拉起沈清辞的手，转身从绣坊的后门冲了出去。
他的手很暖，带着常年握刀留下的薄茧，却让沈清辞感到无比安心。
两人一路狂奔，穿过几条小巷，直到远离了喧嚣的街市，才在一处僻静的竹林里停了下来。
夜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两人都有些气喘，相顾无言。
沈清辞看着他，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不是……是不是来找我的？”
夜宸沉默了片刻，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黑布。
月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来，照亮了他的脸。那是一张极为俊朗的脸，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沧桑和疲惫。这是沈清辞第一次看清他的模样，比她想象中还要好看。
“我……”夜宸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声道，“我是来杀你的。”
沈清辞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你……你说什么？”
“皇上发现你逃走后，震怒，下令彻查。”夜宸的声音带着一丝艰涩，“他们查到是我放了你，本要处死我。是太子求情，说留着我还有用，让我亲自把你带回去，或者……杀了你。”
沈清辞踉跄着后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杀我？”
“不是的！”夜宸连忙上前一步，想要解释，“我从未想过要杀你。我逃出来了，我不想再回去，也不想……伤害你。”
他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我找了你半年，清辞，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沈清辞的心乱如麻。他是来杀她的，可他又说他逃出来了，他找了她半年……她该相信他吗？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沈清辞擦干眼泪，强装镇定地问。
“我不知道。”夜宸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不能让你回去。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回去了，你就再也没有自由了。”
“那我们……”沈清辞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期盼。
夜宸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清辞，跟我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隐姓埋名，好好生活。”
沈清辞愣住了，随即，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她等这句话，等了太久太久。
她用力点了点头，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好，我跟你走。”
夜宸看着她，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瞬间照亮了整个竹林。
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这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沈清辞回握住他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
月光下，竹林里，两道身影紧紧相依。他们知道，前路必定充满坎坷，有朝廷的追杀，有江湖的险恶，但只要能在一起，再难的路，他们也愿意一起走下去。
江湖路远，有你相伴，便是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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