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能看到了......但您真的要去吗，夫人？”
骑在马背上的塞德里克透过马车窗户问道。
“塞德里克，都到这里了怎么可能打道回府。”
“可农奴的村子不是夫人您该涉足的地方。它们既不卫生，也不懂什么礼数。”
“要求农奴对王族恪守礼仪才叫不讲理呢。我们是来请他们工作的，没打算强求对方遵守我们的规矩。”
塞德里克脸上写满了不安与不满各半的表情。
对这个严肃刻板的护卫骑士而言，农奴就是该忠实执行命令的存在，而领主则是下达命令的人吧。
在这种认知里，根本容不下“请求”这种暧昧又平等的词汇。
从塞德里克的态度中，能清晰感受到他对梅尔菲娜的不信任。
———这个不懂世事的贵族千金，结婚第二天就逃出夫家，跑到这种穷乡僻壤玩领主过家家。到底受过什么教育？可悲又可气。却因身份差距不得不服从———
他大概就是这么想的。
实际上梅尔菲娜的行为确实荒唐，被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要让这个恪守骑士道的男人善意理解她的行动，本就是强人所难。
在沉默的塞德里克注视下，拉德驾驶的马车抵达了村落入口。
简陋的防兽栅栏围成一圈，没有像样的大门，只有一处敞开的通道被踩出了小路。
夜里大概会在这缺口打上木桩立起简易栅栏吧。
刚下马车，就看见几个孩子用混杂着好奇与畏惧的目光偷瞄这边。
梅尔菲娜蹲下身招手后，孩子中像是领头的年长少年磨蹭着靠近。
他用绳子系住过大的衣服调整腰围。
袖口和衣摆都已磨损破烂，似乎稍用力就会撕裂。
其他孩子也都是类似装扮。
“夫人，请站起来。”
“你好呀，我是梅尔菲娜。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罗德！”
“好的罗德。能带村里的长辈，最好是负责人过来吗？如果在忙的话，他夫人也可以哦。”
“明白！”
自称罗德的少年精神十足地应声跑开。
原本远远围观的孩子们也追着他背影离去。
“夫人，岂能在农奴面前屈膝。”
“和孩子说话要平视才对。”
“他们不是孩子是农奴。”
“关于这点，我们稍后再谈吧，塞德里克。”
塞德里克所言绝非谬误。
贵族通过居高临下地统治领民与平民，以彰显彼此位阶差异来维持权威，这确实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像前世那种民主制下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观念，在这里说出口怕是要被当成疯子。
对于塞德里克这样出身贵族、身处等级森严的骑士阶层之人而言，践踏这套规则的正是梅尔菲娜。
带着前世记忆的价值观，与在阶级社会长大的塞德里克观念不合是必然的。
只因身份更高他才勉强服从，但不满情绪显然在不断累积。
迟早需要好好沟通达成共识才行。
—――如果是原作中的公爵夫人梅尔菲娜·冯·克劳福德，恐怕会直接呵斥区区护卫骑士也敢对我的行为指手画脚，甚至可能用扇子抽打对方的脸颊吧。
虽然心里明白只要摆出强权姿态，恪守身份尊卑的塞德里克就不得不沉默，但现在的梅尔菲娜终究做不到这种事，也不愿这么做。
正思索间，被罗德拽着手的男子与环绕其周的孩子们朝这边跑来。
发现孩童数量比方才更多了些，她不禁漾起温暖的笑意。
“那、那个，让您久等了，实在抱歉。”
“哪里，突然造访是我们失礼了。我是梅尔菲娜·冯·克劳福德，奥尔德拉德公爵的妻子，也是恩卡尔地区新任领主。还请多多指教。”
“我、我是尼德。算是这个聚落的......临时负责人。”
“辛苦您了。开拓工作还顺利吗？”
虽然浓密的胡须让他显得苍老，但声音的力度显示他应该未至壮年。
虽然努力保持着恭敬态度，但显然不习惯这类措辞，时不时差点咬到舌头。
“冬天结束后，孩子们挨饿的情况减少了。开拓方面.......虽然砍伐森林整出了些平地，但要缴纳赋税程度的收成还是......”
尼德虽然说得磕磕绊绊，应答却十分得体。
既没有粗鄙言辞，也不像恩卡尔村长路兹那样过分畏惧这边。
“不，我并非为征税而来。绝不会提出过分要求，能否带我看看开拓的地方？”
“明白了。那个......您要乘马车前往吗？”
“若您打算步行，我也一样。罗德。”
被唤作尼德儿子的少年听到名字便啪嗒啪嗒跑来。
“小骑士先生，能为我带路吗？”
“嗯！姐姐是公主吗？”
“不是公主是领主哦。”
“领主大人呀！那这边走！”
面对这个像照顾惯幼童般自然握住自己手的少年，她刚展露笑颜，突然“咻”的破风声响起。
气流掠起梅尔菲娜垂落的金发，下一秒罗德的小小身躯已被掀飞。
“什......塞德里克！”
“无礼之徒！这位可是公爵夫人阁下。岂是农奴能触碰的贵人！”
梅尔菲娜双手抵住骑士胸膛“咚”地一推，打断了后续话语。
对于久经锻炼的骑士而言，连餐具都比不过的千金小姐这记推搡自然不痛不痒，塞德里克虽纹丝未动，却瞪大双眼露出惊愕神色。
“不许你再出言不逊，塞德里克。”
“但是夫人.......”
“闭嘴！若连我的命令都不听，现在就给我滚回领都！”
她厌恶情绪化的喊叫。
却无法保持沉默，呵斥完骑士便奔向罗德。
少年正捂着腹部，想必是被踹了一脚。瘦弱的身躯像陀螺般翻滚着摔在地上。
“罗德！你没事吧？”
“疼疼.......没事。我好好护住身体了。”
“头部有没有撞到？腹部受击很危险。就算现在不觉得异常，今天也要静养。”
“真的没事！上次从西边大岩石上滚下来都没事呢！”
虽然少年咧嘴笑着，小小的身体却在发抖。
这再正常不过———被体格远胜自己的陌生男子突然施暴，怎么可能不害怕。
梅尔菲娜用手扶住他的后背帮他起身，仔细查看他的脸色是否苍白，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磕碰的伤痕。
那张小脸和手臂都蒙着薄薄一层尘土。
瘦骨嶙峋的四肢关节处凸起着明显的骨头。
粗劣的麻布衣服已经破破烂烂，虽说已是春天，但在这片冬季严寒的地区，单薄的衣衫真的能抵御寒冷吗？
这样的生活绝对称不上安逸。
想必他经常感到心情抑郁吧。
可就是这个少年，之前还笑着牵起梅尔菲娜的手带她参观村庄。
“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梅尔菲娜忏悔般的说道。
“又不是领主大人做的，您不用向我道歉啊？”
“不，护卫骑士的行为等同于领主的意志。所以......真的非常抱歉。”
罗德虽然露出难以释怀的表情，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原谅您，我原谅您。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所以请别道歉了，领主大人。”
“谢谢你......真是个温柔的孩子呢。”
梅尔菲娜牵着罗德的手站起来，再次确认他是否脚步虚浮或身体不适，随后转身望向呆立原地的尼德。
“今天我们就先告辞了。令郎遭遇粗暴对待，实在万分抱歉。”
“不、不敢当！领主大人何须道歉！都怪我家小子不懂规矩乱碰您的手......”
“没关系的。是我主动请求当向导，罗德没有任何过错。如果后续身体不适，请立刻派人来领主府邸。”
再三叮嘱后，梅尔菲娜返回马车。
塞德里克脸色铁青得像吞了石头，但此刻梅尔菲娜实在没有心力与他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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