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蹲在高中校门口的香樟树下,给了陈砚一颗大白兔奶糖。
糖纸被阳光晒得发黏,她指尖捏着那张印着重点大学名字的纸,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陈砚,努努力,明年考过来。”
他含着糖,含糊地“嗯”了一声,看着她白衬衫的领口被风掀起,露出细细的锁骨。
“听见没?”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像揉一只温顺的小狗,“考上了,我们就在一起。”
这句话像颗种子,落在陈砚心里。高三那年,他把林微的照片夹在课本里,照片上她站在大学门口,比着“耶”的手势,马尾辫翘得很高。他刷题到凌晨,困得睁不开眼时,就摸出照片看,看她笑起来嘴角的梨涡,像盛着蜜。
偶尔通电话,林微的声音总是很轻快,说大学的银杏道有多美,说食堂的糖醋排骨比高中的好吃,说“等你来了,我带你去图书馆占座”。
陈砚每次都应着,说“好啊”,说“你等我”。
可他没等来去她学校的那天。
三月模拟考结束,他拿着成绩单想跟她报喜,电话却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林微的声音很轻,带着气音:“陈砚?”
“学姐,我这次考了年级前五十!”他语气里的雀跃,撞在听筒里,显得格外突兀。
那边沉默了几秒,才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厉害啊……陈砚,我最近有点忙,可能没法经常跟你打电话了。”
“怎么了?”他心里一紧。
“没什么,”她的声音忽然远了些,像捂着听筒,“就是功课紧,还有点……感冒。”
后来的电话越来越难打通,有时是关机,有时是室友接的,说“林微在睡觉”。陈砚隐隐觉得不对劲,却被她那句“等你来了”吊着,不敢多问,只把所有精力都砸在试卷上。
高考结束那天,他估了分,够上林微的大学了。他攥着手机,在考场外徘徊了很久,终于拨通那个号码。
接电话的是个陌生男人,声音很温和:“你是陈砚吧?”
“我是,请问……”
“我是林微的哥哥,”男人顿了顿,“她在医院,白血病,刚做完化疗。”
陈砚手里的笔“啪”地掉在地上,墨汁溅在白衬衫上,像朵难看的花。
他第一次去医院,是在拿到录取通知书之后。林微躺在病床上,头发掉了大半,脸色白得像纸,看见他时,愣了愣,随即扯出个笑:“你来了。”
他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只把录取通知书递过去。她接过,指尖划过那熟悉的校名,眼里却没了当初的光亮。
“挺好的,”她把通知书还给他,“学校很美,你会喜欢的。”
“学姐,你……”
“陈砚,”她打断他,声音轻得像羽毛,“我们之前说的话,不算数了。”
他猛地抬头,撞进她空荡荡的眼睛里。
“你看,”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那里新长出一层绒毛,“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跟你在一起?你该有正常的大学生活,去认识漂亮的女生,去谈恋爱,去……”
“我不要!”他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我只要你!学姐,你等我,我可以照顾你……”
“别傻了。”她笑了,眼泪却顺着眼角滑下来,“我给不了你未来的。陈砚,你那么好,不该被我拖着。”
那天他在病房外站了很久,听着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像有把钝刀在割他的心脏。
后来他还是去了那所大学。走在林微说过的银杏道上,看着金黄的叶子落满肩头,他总会想起她的白衬衫。他去了食堂,点了糖醋排骨,却觉得没什么味道。他去了图书馆,坐在靠窗的位置,对面的座位空着,像永远等不到人。
他偶尔会给林微的哥哥打电话,问她的情况。从“还在化疗”,到“情况不太好”,再到“转去了重症监护室”。
最后一次收到消息,是在大一的平安夜。
他刚考完试,手机震了震,是条短信,陌生号码,只有一句话:
“陈砚,大学的雪很好看,你替我多看看。——林微”
他冲出教学楼,外面果然飘着雪,细小的雪花落在脸上,凉得刺骨。他忽然想起高中时,她也是这样,把没说出口的话,藏在一句轻飘飘的“你替我”里。
他终究没和她在一起。
没有盛大的告白,没有牵手的温度,甚至没有一句像样的告别。只有她留在他课本里的照片,被摩挲得边角发卷;只有那句“考上了就在一起”的承诺,像根刺,扎在他往后漫长的岁月里。
后来有人问起他,青春里最遗憾的事是什么。
陈砚总会想起那个香樟树下的午后,她递来的那颗大白兔奶糖,甜得发腻,却没等到下一颗。他考上了她的大学,走了她走过的路,看了她没看完的雪,可那个说要等他的人,再也没出现在他的青春里。
雪还在下,落在空荡荡的银杏道上,像一场永远醒不来的、带着甜味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