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一片死寂。
公良筵站在书房门口,看着床榻上那个蜷缩的身影——万俟清竟真的睡着了。
呼吸微弱均匀,脸上泪痕未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脆弱。
这安分,并未让他平静,反添烦躁。
公良筵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寝殿门,转身,无声地离开了云浮殿。
夜色已深,仙界的“流萤苑”却别有一番景致。
月光如练,洒在蜿蜒的溪流和会发光的奇异花草上,点点流萤穿梭其间,静谧而梦幻。公良筵只想找个地方透透气。
结果,他刚找了处僻静地方,两道身影便从侧门转了进来。
公良筵眉心一跳。
“哟,仙尊大人好雅兴,大半夜赏残花?”说话的女子一身淡紫色常衣,墨发半披,仅用一根银钗挽着。
她身旁站着位青衫儒雅的男子,手持玉骨折扇,眉眼含笑。
“嗯,”公良筵应了一声,走到苑中莲池边,随手丢了几颗灵玉喂鱼,溅起几点涟漪。背影透着生人勿近的冷硬。
陆绯玥和白砚对视一眼。
不对劲。
陆绯玥用胳膊肘捅了捅顾清弦,用眼神示意白砚。
白砚摇扇微笑,缓步上前,停在公良筵身侧半步远,“仙尊似有心事?可是魔族异动烦扰?”
公良筵没回头:“小事。”
“小事儿能把你气成这样?”陆绯玥心直口快,凑了过来,“说说呗?憋着多难受。”
公良筵沉默,指尖无意识碾碎一颗灵玉。
白砚观察着他的神色,慢悠悠道:“可是......与那位有关?”
他意有所指。
仙界大牢里捞出来那位,虽被公良筵压下消息,但他们这等心腹多少知晓一二。
公良筵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
陆绯玥眼睛瞬间亮了:“真有情况?!快说快说!那位......怎么着了?是不是恨你入骨,天天咒骂?”
“恨?”公良筵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带着丝自嘲的意味,“他失忆了。”
万俟清失忆一事很少有人知晓,甚至不少仙子都以为万俟清已经驾鹤西去了。
“哈???”陆绯玥懵了,他、万俟清,失忆了?
白砚手中的玉骨折扇也顿住了,眼中精光一闪:“失忆......难怪。”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公良筵紧绷的侧脸。
“难怪什么?”陆绯玥追问。
“难怪仙尊如此......困扰。”白砚摇扇,慢条斯理。
“失忆,如同一张白纸。仙尊面对的不再是仇敌,而是一个全然陌生、脆弱无辜的‘万俟清’。这身份错位,滋味想必复杂得很。”
公良筵沉默,指尖的灵玉碎成了粉沫。
白砚的话像针,精准扎进他混乱的思绪。
“然后呢然后呢?”陆绯玥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仙尊你......把他咋了?关起来了?打骂了?还是——”
她挤眉弄眼,未尽之言充满遐想。
公良筵喉结滚动,语气生硬:“锁在云浮殿。”
“锁着?!”陆绯玥倒吸一口凉气,“哇哦......仙尊,玩挺大啊!”
白砚轻咳一声,拉回重点:“锁着,然后呢?他,什么反应?恨你?怕你?”
“怕。”公良筵吐出一个字,眼前又闪过那双盛满恐惧和泪水的眼,“他怕我,怕得要死。”
“那恨呢?”陆绯玥紧追不舍。
公良筵猛地攥紧拳,指节泛白,声音压抑着翻涌的情绪:“......没有。”
“没有恨?”陆绯玥再一次懵了,“他都被你锁起来了!你肯定没少折腾他吧?他居然不恨你?”
公良筵垂下眼睑,沉默了。
白砚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唇角微勾,用扇骨轻轻敲击掌心:“仙尊,你烦恼的,便是这个?”
公良筵没否认,周身寒气更重。
陆绯玥摸着下巴,一脸费解:“奇了怪了......都被锁起来欺负了还不恨?这万俟清失个忆,连骨气都丢啦?”
“非也。”白砚轻笑出声,看向公良筵的眼神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陆绯玥,你打架厉害,但看这个嘛......差得远。”
“哈?”陆绯玥不服。
白砚转向公良筵,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仙尊,你这哪里是烦恼他不恨您?你分明是——恼他不该只是‘怕’,恼他眼中没有你期待的任何‘强烈’情绪,无论是恨,还是......”
他故意停顿,扇子“啪”地一合,吐出石破天惊的一个字:
“爱。”
“爱?”陆绯玥眼珠瞪得溜圆,仿佛听到了仙界最大的笑话,“白砚你疯了?!仙尊爱他?爱那个折磨他几百年的万俟清?!”
公良筵在这时却意外的没吭声,毕竟他......呃,的确爬过万俟清的床,对他起过心思也不假。
也正是如此,这件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也是陆绯玥为何反应这么大的原因。
他出于私心,把自己的龌龊事隐藏了。
“看来,是被在下不幸言中了?仙尊大人。”
他踱近一步,语气带着洞悉一切的笃定,“你烦恼他不恨您,是因为恨至少是一种强烈的情感,证明你在他心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哪怕是负面的。而‘怕’呢?怕太简单,太本能,太....
..浅薄了。它满足不了你。”
公良筵抿唇,厉声打断:“白砚,你够了!”
白砚低眉,“无论仙尊相信与否,这都是事实。”
“滚!”公良筵咬牙切齿,再也无法忍受,猛地一挥袖袍,狂暴的仙力轰然炸开。
他看也不看被陆绯玥和白砚,带着仓惶与狼狈,逃之夭夭。
......
流萤苑再次恢复寂静。
陆绯玥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戳了戳白砚,“他恼羞成怒了?”
白砚轻笑,“怕是只有他自己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