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唱会场馆后台的空调冷气开得正足,可严浩翔后颈还是黏着一层薄薄的汗。刚谢完幕回到休息室,他就把自己陷进靠背椅里,闭着眼捏眉心。化妆镜前的灯泡亮得晃眼,把他眼底的青黑照得一清二楚。
“翔哥,喝口水。”助理小林递过来一瓶常温的矿泉水,“外面雨下得邪乎,刚才看天气预报说有雷暴。”
严浩翔“嗯”了声,接过水没喝,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瓶盖。瓶身上凝的水珠沾湿了他虎口的创可贴——那是下午彩排时被道具划的小口子,现在还隐隐作痛。
“车备好了吗?”他终于睁开眼,镜里的少年脸色透着演出后的苍白,唯有那截从T恤领子里露出来的银色链子,在灯光下反射出细碎的光。
“早备好了,张哥带了六个安保大哥在后门等着。”小林把湿透的应援毛巾扔进脏衣篮,声音压得低了些,“就是……外面好像不单是粉丝。”
严浩翔拿水瓶的手顿了顿。三年偶像生涯,他太懂“不单是粉丝”是什么意思。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连帽衫套上,帽子拉得低低的,几乎遮住半张脸:“走。”
穿过员工通道时,墙壁还在震。场馆里没散光的粉丝还在喊安可,声浪撞在水泥地上嗡嗡地响。严浩翔捏紧了卫衣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组合群聊的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四十分钟前队长发来的“注意安全”。
太平门推开的瞬间,一股湿热的雨腥气扑面而来。后巷狭窄,堆满了黑漆漆的垃圾桶,几只野猫被突然的光亮惊得蹿进排水管道。路灯在头顶滋滋作响,晕开的光被暴雨砸得七零八落。
“这边!”安保队长老张挥手示意,他黄色的雨衣在雨幕里格外显眼。六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安保围成半圈,试图拦住靠墙站着的二十来个人。
那些人一看就不是普通粉丝。没有举灯牌,没有喊口号,三三两两地靠在墙上玩手机,只有眼睛像雷达似的扫来扫去。雨点子噼里啪啦砸在他们敞着的伞面上,混着劣质香烟的味道飘过来。
“浩翔!”有人眼尖,一声喊像捅了马蜂窝。原本散着的人群突然就活了过来,举着手机往前涌,雨伞被挤得东倒西歪。
“让让!麻烦让让!”老张伸手去挡,却被一个染着粉色头发的女生硬生生撞开。她怀里的相机差点怼到严浩翔脸上,镜头盖在慌乱中掉在水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别挤!”严浩翔被推得一个趔趄,后腰撞在铁门把手上,疼得他倒抽口气。口袋里的手机不知被谁碰了一下,屏幕瞬间暗下去——八成是关机了。
“严浩翔你明天去不去机场?”\
“听说你们要换宿舍?搬哪儿啊?”\
“脖颈上挂的什么?给我看看!”
胳膊被人死死抓住,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严浩翔挣扎着想甩开,手腕却被另一只手攥住,力道大得吓人。雨顺着帽檐流进眼睛里,涩得他睁不开,只能闻到一股廉价香水混着雨水的味道。
“是不是聋了?问你话呢!”抓着他手腕的男人骂骂咧咧,另一只手就要去扯他脖子上的项链。严浩翔心里一紧,那是他记事起就戴着的东西,吊坠背面刻着个模糊的“辰”字,是他跟家人唯一的联系。
他抬脚想踹开那人,膝盖却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疼得他眼前发黑。混乱中,不知道谁的手机掉在地上,屏碎得像蜘蛛网,紧接着是更疯狂的推搡。
“都给我住手!”
突然响起的男声低沉得像闷雷,压过了雨声和尖叫声。严浩翔感觉抓住自己的手猛地松了,紧接着就听见身后传来“哎哟”一声痛呼。
他跌跌撞撞后退两步,撞进一个带着烟草味的怀抱。不是那种呛人的廉价烟,是种冷冽的木质香气,混着雨水的湿意,莫名让人觉得安心。
“看什么看?”头顶传来不耐烦的声音。严浩翔抬头,只看到一截线条紧绷的下颌,雨水顺着对方高挺的鼻梁往下滴,砸在他的手背上,冰凉刺骨。
男人穿着件黑色长款风衣,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单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还抓着刚才那个扯项链的男人的手腕,反剪在身后。那男人疼得脸都白了,手机哐当掉在地上也顾不上捡。
“你谁啊?放手!”粉头发女生举着手机怼到男人脸上,镜头晃得厉害。
男人连眼皮都没抬,抬脚轻轻一勾,女生就尖叫着摔了个四脚朝天。他的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严浩翔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刚才围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就都抱着胳膊蹲在了地上。
“滚。”男人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似的扎进雨里。
剩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动。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里明明灭灭,映着一张张又怕又不甘心的脸。雨水顺着屋檐淌成了帘,把这个狭窄的后巷变成了与世隔绝的牢笼。
严浩翔这才看清男人的脸。很高,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到眉眼。鼻梁高挺,嘴唇薄得像刀削过,下颌线绷得死死的。最吓人的是那双眼睛,漆黑得没有一点光,看人的时候就像在看一堆垃圾。
男人突然低头,视线直直落在严浩翔脖子上。严浩翔下意识捂住吊坠,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发疼。就见男人瞳孔猛地一缩,抓着人手腕的手骤然收紧,指节白得像要断了。
“啊——!”被抓住的男人痛得惨叫出声。
男人却像没听见,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银色十字架吊坠。雨还在下,顺着他额前的碎发往下淌,滴在严浩翔的手背上。他的呼吸明显乱了,胸口起伏着,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你……”严浩翔想问他怎么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男人的眼神太吓人了,像是要哭,又像是要吃人。
“看什么看?”男人突然回过神,猛地松了手。被抓住的男人像瘫泥似的滑坐在水里,抱着手腕疼得直哼哼。男人扯了扯领口,喉结又动了动,声音比刚才哑了些,“还不走?”
严浩翔这才发现安保们已经趁机围了过来,老张正一脸警惕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雨不知什么时候小了些,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声响。
“上车。”男人朝停在巷口的黑色宾利抬了抬下巴,语气不容置疑。
严浩翔没动。他不是傻子,平白无故被个陌生男人救了,还要用他的车?他往后退了半步,撞到老张身上:“谢谢,不用了,我们有车。”
男人的脸色沉了沉,往前走了一步。他很高,站在严浩翔面前像座山,把路灯的光挡了个严实。严浩翔被迫仰头看他,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刚才动手的时候大概受伤了。
“你们的车,”男人朝巷口瞥了一眼,语气带着点嘲讽,“能开出这条街?”
严浩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胃里一沉。不知什么时候,巷口堵了三四辆小轿车,车窗贴着深色膜,根本看不清里面坐的是谁。
“这些人……”小林的声音都抖了。
“上车,或者在这儿等着被围堵到天亮。”男人掏出车钥匙按了下,宾利的车灯闪了闪,“选一个。”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下来,落在严浩翔的手背上。严浩翔咬咬牙,心里天人交战。理智告诉他不能上陌生人的车,可看着巷口那些鬼鬼祟祟的车,还有地上疼得哼哼唧唧的私生饭……
“我们走。”他最终还是拉紧了帽檐,跟着男人往宾利走。老张想跟上来,却被男人一个眼神制止了。
“看好他们,”男人朝地上那些人抬了抬下巴,声音冷得像冰,“别让我再看见他们出现在这里。”
坐进宾利后座的瞬间,严浩翔才发现这车有多宽敞。真皮座椅软得像陷进云里,空调温度刚好,跟外面湿冷的雨巷简直是两个世界。男人坐在他对面,脱了湿透的风衣扔在旁边,露出里面黑色的高领毛衣。
“安全带。”男人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随口提醒,眼睛却看着前方。
严浩翔默默系上安全带,偷偷打量他。侧脸线条比正面柔和些,睫毛很长,鼻梁高挺得有些不真实。方向盘在他手里显得很小,骨节分明的手指敲打着真皮表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
车里很安静,只有雨刷器左右摆动的声音。严浩翔把帽衫的帽子摘下来,揉了揉被压变形的头发。后视镜里映出他苍白的脸,还有那个若隐若现的银色十字架。
“那个……”他清了清嗓子,“谢谢你。”
男人没回头,眼睛看着前方的路况:“不用。”
“我叫严浩翔,”他试探着报上名字,“还不知道你贵姓?”
男人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半晌才吐出两个字:“严皓辰。”
严浩翔心里咯噔一下。严?跟他一个姓?他还想说什么,却见严皓辰突然抬手按了下车载电话。
“喂。”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严皓辰“嗯”了一声,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计划提前。对,所有针对时代峰峻的布局,明天早上九点前我要看到具体方案。”
时代峰峻?那不是他公司的名字吗?严浩翔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卫衣的抽绳。
严皓辰挂了电话,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怕了?”
“没有。”严浩翔梗着脖子否认,脸却有点发烫,“你……你是做什么的?”
“你不需要知道。”严皓辰打了转向灯,车子汇入主路的车流,“地址。”
“啊?”
“送你去哪儿。”
严浩翔报了宿舍的地址,声音小了很多。车里又陷入沉默,只有雨点敲打车窗的声音。严浩翔偷偷看了眼严皓辰,见他正专注地开车,侧脸在路灯下明明灭灭。
“那个……”他又忍不住开口,“你刚才为什么盯着我的项链看?”
严皓辰的动作顿了一下,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泛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冷冰冰地开口:“看错了。”
“可是……”
“管好你自己。”严皓辰打断他,语气带着不耐烦,“以后出门多带点人,别再让我看见今天这种事。”
严浩翔被噎得说不出话,心里有点委屈。他也不想被私生饭围堵啊,可这是他能控制的吗?眼圈有点发烫,他别过头看向窗外。
雨已经停了,路灯在湿漉漉的马路上铺出一条金色的河。路边的树影重重叠叠,像张牙舞爪的鬼影。严浩翔看着车窗里自己模糊的倒影,手指无意识地摸向脖子上的项链。
吊坠背面那个模糊的“辰”字,被他摸得光滑发亮。小时候奶奶告诉他,这是哥哥的名字。他有个哥哥,在他很小的时候走丢了,再也没回来。
严皓辰……辰……
一个荒诞的念头突然闯进脑海,严浩翔的心怦怦直跳。他看向驾驶座上那个挺拔的背影,手心里全是汗。
不可能吧……他甩甩头,把这个荒唐的想法赶走。世界上叫严皓辰的人那么多,怎么可能偏偏是他?
车子在宿舍楼下停下时,严浩翔还有点恍惚。他解开安全带,犹豫着要不要再说声谢谢,却见严皓辰递过来一张黑色的名片。
名片质感很好,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串电话号码,没有公司,没有职位。严浩翔捏着薄薄的纸片,感觉像有千斤重。
“有事给我打电话。”严皓辰的声音有点沙哑,“别告诉任何人。”
严浩翔点点头,推开车门。晚风吹在脸上,带着雨后的凉意。他回头看了眼车里那个模糊的人影,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关上了车门。
宾利很快汇入车流,尾灯在夜色中缩成两个小红点,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了。严浩翔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张发烫的名片。
“翔哥!你可回来了!”老张带着几个安保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刚才那个男人是谁啊?开那么好的车,气场吓死个人!”
严浩翔摇摇头,把名片塞进卫衣口袋里,紧紧攥住:“不知道。”
他抬头望向宾利消失的方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那个叫严皓辰的男人,他的眼神,他的声音,还有他听到项链时的反应……
“翔哥?你没事吧?脸怎么这么白?”小林担忧地看着他。
“没事。”严浩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们上去吧。”
走进电梯,他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严皓辰那双漆黑的眼睛,还有他说“我叫严皓辰”时的语气。
电梯叮地一声到达楼层,严浩翔睁开眼,眼神坚定了些。不管那个男人是谁,不管他有什么目的,他都一定要查清楚。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助理发来的消息:翔哥,查到了!那个男人叫严皓辰,好像是辰星互娱的总裁!
辰星互娱?那个最近在娱乐圈搅得天翻地覆的新公司?严浩翔的心猛地一沉。他点开搜索引擎,输入“严皓辰”三个字。
屏幕上跳出的照片有点模糊,但能看出就是今晚救他的那个男人。财经新闻的标题格外刺眼:神秘新贵严皓辰,辰星互娱创始人,半年内收购三家娱乐公司……
严浩翔握着手机的手抖了起来。他往下翻,看到一条去年的新闻:辰星互娱总裁严皓辰,疑似严氏集团失散多年的长子……
后面的字,严浩翔一个也看不下去了。他靠在墙上,缓缓滑坐在地上,手机从手里滑落,屏幕亮着严皓辰的照片。
脖颈上的银色十字架吊坠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外面,在走廊灯光下闪闪发亮。背面那个模糊的“辰”字,像是在嘲笑他的后知后觉。
严皓辰……哥哥……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原来他找了这么多年的哥哥,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而他,竟然连认都没认出来。
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严,晚风吹进来,带着远处的车流声。严浩翔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又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手机还亮着,屏幕上的男人眼神冷峻,气场强大。和他记忆里那个会背着他爬树、会偷偷给他买糖吃的小哥哥,完全判若两人。
他拿出那张黑色的名片,手指摩挲着上面凸起的字迹。名片边缘有点扎手,像他此刻乱七八糟的心绪。
以后出门多带点人,别再让我看见今天这种事。
哥哥的话在耳边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欲。严浩翔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这么多年,他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