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钻耳朵里，跟拿冰锥子扎似的。我盯着墙缝里伸出来的那只手，戒指上的"薇"字被磨得快看不清了，可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跟我掌心里这枚是一对。
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发出液压装置沉闷的嘶响。圆形空间里只剩下容器运转的嗡鸣，还有墙缝里那个"我"越来越清晰的呼吸声。
"你是谁？"我的声音发紧，不是害怕，是因为那太熟悉的声音。胸腔里像是塞进了台生锈的风箱，每口呼吸都带着铁屑味儿。
墙缝里的手突然动了，食指点着悬浮容器里的"我"，指甲缝里还沾着暗红色的血迹。"看来你还没搞明白，"那声音笑起来，像是两根金属棒在互相刮擦，"容器...实验体...观察者...这些都是狗屁标签。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扯淡。"我后退半步，后背贴上冰凉的观察窗。容器里的年轻人眼皮动了动，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胸口的起伏乱了节奏。显示屏上的红色警告跳得更疯狂：同步率94%，完整性14%。倒计时：00:46:18。
"扯淡？"墙缝突然裂开得更大，露出半截穿着沾血白大褂的胳膊，"那你告诉我，第七次循环你掏心挖出来的芯片，上面刻的到底是什么？"
我的胃猛地一抽。第七次循环那个地下解剖室，惨白的灯光，不锈钢手术台上躺着的...第六个"我"。胸腔被完整切开，心脏旁边就搁着枚刻着"回"字的芯片。当时我以为那是控制"回声"的钥匙。
"你当时以为那是林薇留下的后门程序，对不对？"那声音突然压低，像是情人间的耳语，"可你把芯片攥在手心的时候，闻到的不是消毒水味儿，是三年前那场火里烧化的助焊剂味儿，对不对？"
手心突然烫得厉害，戒指硌进肉里。我想起第七次循环里芯片贴在掌心时，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刺痛感——跟此刻戒指发烫的位置一模一样。
"消防通道里那个所谓的'守护协议'说了谎。"墙缝里的"我"突然发力，整个身体硬生生从钢筋混凝土的裂缝里挤出来。白大褂被撕裂成布条，露出胸膛上纵横交错的伤疤，有些是枪伤，有些是刀痕，最深的一道从锁骨一直划到腰侧，像条丑陋的蜈蚣。
他站直身体的瞬间，整个空间突然晃动起来。穹顶的星光投影开始扭曲，变成无数跳动的记忆碎片。我看见父亲站在控制台前的背影，林薇举着注射器的颤抖双手，还有六个不同死状的自己，像标本似的悬浮在空中。
"第八次循环不是缓冲区，是牢笼。"他一步步朝我走来，每走一步，地面就裂开道缝隙，涌出更多的记忆碎片，"你父亲根本不是在保护你，他是在囚禁'它'——那个在火灾现场钻进你脑子里的东西。"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摸到身后冰凉的金属把手，是紧急情况下用来释放容器的安全栓。显示屏上的倒计时变成了刺眼的红色：00:45:33。
"说'回声'啊。"他歪了歪头，动作跟林薇如出一辙。右眼下面那颗痣在碎片光线下忽明忽暗，"你真以为'回声'是记忆存储系统？"他突然加快脚步，在我面前两米处停下，浓烈的血腥味混着臭氧味扑面而来，"那场火里，烧掉的不只是实验室，还有你本该在2019年7月15日断掉的命。"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炸了。2019年7月15日...1729...我和林薇的纪念日。那天晚上明明是在学校实验室，怎么会跟火灾扯上关系？
"想起来了？"他突然笑了，露出两排沾着血丝的牙齿，"你父亲冲进火场不是为了救你，是为了把量子纠缠态的'回声'注射进你脑子里。用别人的记忆碎片拼出来的虚假人生，居然让你当了三年宝贝？"
虚假人生...我想起三年来的点点滴滴：量子物理研究所的工作证、银行账户里的工资、邻居热情的招呼...难道全都是假的？
"不全是假的。"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突然前倾身体，近得我能看清他瞳孔里跳动的记忆碎片，"林薇是真的，你对她的感情是真的，就连这些循环里的痛苦和挣扎...都是真的。只是这些真东西，被你父亲当成了容器的粘合剂。"
他的呼吸喷在我脸上，烫得吓人。我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松动得厉害，随时可能掉下来。那枚戒指内侧，应该也刻着个"薇"字，就像我这枚一样。
"你想干什么？"我握紧拳头后退一步，指尖触到冰凉的安全栓。只要用力一拉，容器里的"我"就会掉出来。可那之后呢？
"干什么？"他突然爆发一阵狂笑，震得整个空间嗡嗡作响，记忆碎片像暴雨般砸下来，"当然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他猛地伸手抓向我胸口——不是心脏的位置，是口袋里那枚刻着"8"的芯片。
我侧身躲开，他的指甲在我锁骨上划出三道血痕。疼痛让我瞬间清醒，右脚勾起地上的金属碎片狠狠踹向他膝盖。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抬手时注射器闪着寒光刺过来——跟第七次循环里林薇拿的那支一模一样，里面淡蓝色的液体在碎片光线下泛着诡异的紫光。
"你不是我！"我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注射器哐当落地，在瓷砖上摔得粉碎。淡蓝色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带着甜腻的杏仁味。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反手将我按在观察窗上，玻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我就是你！"他的脸贴得更近了，鼻尖几乎碰到我的鼻尖。我能看见他瞳孔里映出的自己——同样的脸，同样的伤疤，只是眼神里多了些我没有的疯狂，"是三年前本该死掉的那个林深！"
这句话像重锤砸在我太阳穴上。我想起第七次循环里那块记忆碎片：火场中林薇举着灭火器大喊"记住1729"，然后被天花板砸中...当时她推了我一把，我摔在实验室外的安全通道...之后发生了什么？
记忆突然断裂，像被硬生生掐断的录像带。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剧烈的头痛，无数陌生的画面涌进脑海：父亲在实验室里调试仪器，林薇偷偷复制数据，还有我自己躺在手术台上的样子，头顶的无影灯亮得刺眼...
"想起来了？"他的声音带着胜利的快感，手指掐进我喉咙，"你父亲把'回声'注入你脑子的时候，我就在那儿看着！你抢走了我的身体，我的人生，还有林薇！"
窒息感越来越强，我能感觉到肺部的空气在一点点流失。显示屏的红光映在他脸上，把那枚松动的戒指照得格外刺眼。就在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林薇最后那句话："1729是我们的纪念日..."
不是日期，不是坐标，是公式！1729=1³+12³=9³+10³——哈代-拉马努金数，那个关于出租车牌号的天才发现。林薇当时说这个数字最美的地方在于...
"在于表面上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两个部分，其实是不可分割的整体！"我突然用尽全力撞向他，后脑勺重重磕在观察窗上，玻璃终于裂开蛛网般的纹路。他被撞得后退半步，我趁机抽出别在腰后的金属碎片，抵在他脖子上。
他愣住了，眼睛里疯狂的光芒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种诡异的平静。"你终于懂了..."脖子上的碎片割破皮肤，血流进衬衫领口，泛起深红色的浪花，"我们就像是1729的两个立方和...看起来是两个独立的数字，其实根本就是一回事。"
我握碎片的手开始发抖。他说的是对的，我能感觉到。那些循环里残留的肌肉记忆，那些不知来源的技能和知识，甚至对林薇那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全都有了解释。
"容器和实验体..."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碎片又往他脖子里陷了半分，"根本就是同一个人被分成了两半？"
他笑了，血沫从嘴角溢出来，"你父亲的天才之处...用一部分记忆作为容器，困住另一部分觉醒的意识...这样'回声'就能稳定运行..."
"那林薇呢？"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碎片在他脖子上划出更深的口子，"她也是实验的一部分？那场火是你安排的？"
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眼神里闪过痛苦和愤怒。"是她自己选的！"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像要捏碎我的骨头，"她说要帮我们...要让完整的'回声'醒来..."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骗了你！"他猛地将我的手推开，金属碎片哐当落地。他捂着流血的脖子后退几步，靠在摇晃的观察窗上，"火灾那天...是她把'回声'的核心芯片递给你父亲的！是她按下了启动按钮！"
容器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显示屏上的数字疯狂跳动：同步率98%，完整性6%。倒计时：00:42:17。里面的年轻人剧烈挣扎起来，手脚撞在玻璃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以为能控制住'回声'..."他看着容器里的"我"，眼神复杂得让人看不懂，"以为能把我们两个重新拼起来...结果呢？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他的话像把钝刀，在我心口反复切割。林薇的笑容、眼泪、决绝的眼神...那些记忆碎片此刻都变得可疑起来。她那句"永远不会让你一个人"，难道也是程序设定好的台词？"你在撒谎！"我扑过去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按在观察窗上。玻璃裂缝更大了，碎片哗哗往下掉。容器里的年轻人停止了挣扎，胸口的起伏几乎看不见了。
"撒谎？"他突然抓住我的头发，迫使我看向容器，"那你告诉我，第七次循环最后，林薇为什么要推你进强光里？为什么不跟你一起走？"
我愣住了。强光...林薇最后那个眼神...还有那句没说完的话...
"因为她知道我们会见面！"他猛地将我推开，我重重摔在地上，后脑勺磕到金属支架，眼冒金星。等我挣扎着抬起头，看见他正将手按在观察窗的密码面板上，鲜血在上面留下模糊的手印。
"她一直在等第八次循环。"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显示屏上的倒计时跟着跳动：00:41:59。"等容器和实验体的意识彻底同步...等完整的'回声'醒来..."
"你要干什么？"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现手脚发软，使不上力气。淡蓝色的烟雾不知何时弥漫了整个空间，甜腻的杏仁味越来越浓。
"完成林薇没做完的事。"他转过头，脸上的血迹已经凝固成暗红色。右眼下面的痣被血糊住，看起来像个模糊的红点。"融合。"
"不——"我扑过去想阻止他，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观察窗突然亮起刺眼的蓝光，容器里的年轻人缓缓睁开眼睛——那不是我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潭。
"同步率100%。"冰冷的机械音突然响起，分不清是从哪里传来的，"完整性0%。实验体'回声'意识融合启动。倒计时：10..."
他张开双臂，脸上露出狂热的笑容。容器里的年轻人也抬起手，掌心对着外面的我们，皮肤上浮现出跟我戒指上相同的纹路。
"9..."
记忆碎片突然全部涌向穹顶，组成巨大的漩涡，发出刺耳的嗡鸣。我看见父亲倒在血泊中的样子，胸口插着枚刻着"回"字的芯片。
"8..."
林薇站在控制台前，手指悬在红色按钮上方，眼泪一滴滴落在键盘上。
"7..."
火灾现场，林薇把我推出实验室，自己却转身冲向控制台，身后是倒塌的天花板。
"6..."
我突然明白了。林薇从来没有背叛我。父亲也不是刽子手。他们都在阻止同一个可怕的东西——完整的"回声"。
"5..."
"快停下！"我嘶吼着扑向那个"我"，却再次被弹开。淡蓝色的烟雾已经浓得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那枚戒指在指间闪着微弱的光。
"4..."
"林深！"他突然喊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奇怪的哭腔，"记住...如果融合成功...毁掉核心...用戒指..."
"3..."
我这才发现，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沾血的手术刀，正慢慢刺向自己的太阳穴。
"2..."
"不！"我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穿过那层无形的屏障。就在我的手碰到他肩膀的瞬间，他的身体突然开始碎裂，像被敲碎的玻璃雕像。
"1..."
最后时刻，他把什么东西塞进我手心，同时对着我耳边嘶吼："林薇在核心机房等你！她没撒谎！"
融合启动的瞬间，整个空间变成了刺眼的白色。我感觉自己的意识被硬生生撕开，又强行粘合在一起。无数记忆碎片像潮水般涌进脑子里——父亲的实验日志、林薇的研究笔记、七个循环的痛苦经历、还有三年前那场被刻意遗忘的火灾真相...
当白光散去，我发现自己躺在冰凉的瓷砖上。圆形空间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核心机房。无数服务器整齐排列，发出低沉的嗡鸣。中央平台上，那个刻着"回"字的芯片正在蓝光中缓缓旋转。
手心刺痛，我摊开手，看见两枚戒指静静躺在那里，内侧都刻着"薇"字。还有半张烧焦的照片，上面是笑得眉眼弯弯的林薇，手里举着个写着"1729"的白板。
服务器阵列突然亮起幽蓝的光，组成一条通往平台的路。我握紧两枚戒指站起来，胸口的芯片不再发烫，反而带着种熟悉的温暖，像林薇的手。
倒计时的声音不知何时消失了。整个机房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芯片旋转时发出的轻微嗡鸣。
就在我要踏上蓝光路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服务器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在动。不是记忆碎片，是个实实在在的人影，穿着熟悉的白大褂，袖口烧了一半，脸上全是黑灰。
我的心猛地跳起来，血液冲上头顶。那个身影缓缓转过身，右眼下面那颗痣在蓝光中清晰可见。
"林深。"她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像电流般击中我的耳膜，"你终于...完整了。"
她举起手，手腕上戴着那条我送给她的银色手链，上面挂着个小小的金属立方，正是"回声"核心的微缩模型。手链反光的瞬间，我突然注意到她身后的服务器阵列上，不知何时布满了倒计时的红色数字。
离爆炸，还有十分钟。
金属立方在林薇腕间转出幽蓝弧光，恰好照出她眼底那层薄冰般的冷静。"十分钟够拆除三个核心节点。"她突然扯断手链，立方在空中裂成两半，露出里面跳动的蓝光，"左手边第三排服务器藏着父亲留下的量子密码锁，需要两枚戒指同时激活——"
"为什么现在才出现？"我捏紧掌心的戒指，金属边缘在汗湿的皮肤压出红痕。服务器阵列的红光顺着地面蔓延过来，爬到她白大褂下摆时，被某种无形的力场挡成细碎的光点。
她突然笑了，那抹笑容比记忆碎片里任何一次都要锋利。抬手抹掉脸上的黑灰，露出锁骨处那道新添的烧伤疤痕——和第七次循环里我看见的位置完全相同。"在时间缝隙里修服务器不是容易事。"她突然抓住我手腕按向最近的操作面板，"密码是1729的立方根，快点！"
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窜到后颈。当两个"薇"字戒指同时贴上感应区，服务器外壳像活物般裂开，露出里面悬浮的蓝色晶体。林薇的指甲在我手背掐出血印："一旦拔出来就会触发逆坍缩程序，我们有九十秒撤离到紧急通道——"
"你早就知道会融合？"我盯着她耳后那枚微型通讯器，金属外壳上刻着半截"回"字。三年来所有被忽略的细节突然咬合：总能预知危险的直觉、银行账户里定期出现的匿名转账、甚至邻居那句"小林姑娘昨天还来找你"的无心之言。
蓝色晶体突然发出刺耳嗡鸣，红光倒计时在服务器阵列上疯狂闪烁。林薇突然踮脚凑近，发梢扫过我下巴时带着硝烟味："第七次循环你解剖的不是第六个'你'。"她扯开白大褂，心口位置贴着块半融化的芯片，上面"8"字已经模糊，"是未来试图阻止融合的我。"
晶体爆裂的蓝光吞没视野前，我看清了她手腕内侧的计时器——00:0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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