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针在火光下泛着幽蓝的冷光。
苏晚卿瞳孔一缩，手指本能地扣紧剑柄。萧景琰踉跄着站起身，袖口那抹银光若隐若现，他苍白的脸在跳动的篝火中忽明忽暗。
“你又想做什么？”她声音绷得极紧，“用自己当诱饵，还是——”话未说完，外面传来一声短促的闷哼，接着是刀刃入肉的声音。
赵奎猛地冲到洞口：“他们包抄过来了！”
李二哥抹了把脸上的血：“陈副将带的是禁军，不是柳明远的人。”
苏晚卿心头一震。禁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转头看向萧景琰，只见他正缓缓抬起手，掌心躺着半块玉佩。他眼神沉静，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你要拿自己换他们退兵。”她忽然明白过来。
萧景琰没否认。
“你以为我还会上当？”她冷笑一声，语气却有些发颤，“三年前你也是这样，说让我走，结果却是关我三天。”
“这次是真的。”他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我不该骗你，可这一次……真的不骗你。”
他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苏晚卿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被石壁挡住去路。
“你知道吗？”他低声道，“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没让你等我，如果你走了，是不是就不用受这些苦。”
苏晚卿咬住下唇，指甲掐进掌心。
“可我还是自私。”他苦笑，“我舍不得你走。我看着你一个人坐到天亮，心里竟有一丝得意——至少，在你心里，我还是重要的。”
他伸手想碰她的脸，却在半空停住。
“我错了。”他说，“错得离谱。”
外面喊杀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已经映到洞口。赵奎和李二哥守在藤蔓后，随时准备迎敌。
苏晚卿盯着他袖口的银光：“那你现在又想干什么？自尽？假死脱身？还是——”
话音未落，萧景琰突然抬手，将毒针刺入自己手臂！
“你！”苏晚卿惊呼，上前一步就要夺针。
可他已经拔出针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呼吸也急促起来。
“这药只够一人解毒。”他从怀中取出半颗解毒丸，“你走。”
苏晚卿愣住了。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因疼痛而皱起的眉，看着他嘴角溢出的血，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
那时她高烧不退，是他整夜守在床边，喂她喝水，擦她额头，甚至在她梦里都能听到他的声音：“晚卿，别怕，我会护你周全。”
可后来呢？
后来他一次次推开她，一次次选择另一个女人。
她咬牙，伸手去抢那半颗药：“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因为……”他咳出一口血，却笑了，“我爱你。”
这句话像一把刀，捅进了她最深的伤口。
她怔住了。
“我知道你现在不信。”他声音虚弱，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但我说过的话，从来都不假。只是……我太软弱，太懦弱，不敢面对自己的错。”
他抬起手，轻轻触碰她的手腕，像是怕她躲开。
“柳轻若是假的。”他说，“我早该揭穿她。可我……我竟然纵容自己沉迷那个影子。因为只有那样，我才敢骗自己说——你还在等我。”
他眼底泛起水光：“对不起，晚卿。我真的……太对不起你了。”
苏晚卿的手指微微发抖。她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如今却虚弱得连站都站不稳。
外面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赵奎的大喊：“少将军！我们撑不住了！”
李二哥冲进来：“他们放火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苏晚卿猛地回头，看见洞口已被火光吞噬。热浪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
她再回头，萧景琰已经跪倒在地，脸色青灰，嘴唇发紫。
“走……”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手指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快……走……”
苏晚卿看着他，看着他颤抖的手，看着他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忽然觉得心口一阵钝痛。
她咬紧牙关，弯腰一把将他背起。
“少将军！”赵奎惊愕地看着她。
“走！”她冷冷道。
李二哥立刻掀开藤蔓，冲出去开路。赵奎愣了一下，随即跟上。
山洞外，十多个黑衣人已经围了上来。火光映照下，能看清他们脸上狰狞的笑容。
“苏姑娘。”领头之人正是陈副将，昔日押粮时的旧部。他握着长刀，语气平静，“交出逆贼，放你们一条生路。”
苏晚卿没有回答，只是将萧景琰往背上扶了扶。
“我再说一遍。”陈副将声音冷了几分，“交出逆贼，否则——格杀勿论。”
“那就试试看。”苏晚卿冷声道。
话音刚落，李二哥已率先冲出，手中长剑划出一道寒光，直取陈副将咽喉！
赵奎紧随其后，挥刀断后。两人一前一后，为苏晚卿杀出一条血路。
夜色中，苏晚卿背着萧景琰一路狂奔，穿过密林，越过山涧。身后的喊杀声渐渐远了，但她不敢停下。
直到再也听不到追兵的脚步，她才将萧景琰轻轻放下。
他昏迷不醒，呼吸微弱，额头上全是冷汗。
苏晚卿坐在他身边，看着他苍白的脸，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
那时她背着他在雪地中跋涉，一步一滑，浑身湿透，却不敢倒下。
“你说过。”她低声说，“这一生，不负苏家。”
“可你负了我。”
她伸出手，轻轻抚过他的眉骨、他的鼻梁、他的唇。指尖停在他颈侧，感受着他微弱的心跳。
她忽然发现，他手里还攥着那半块玉佩。
她轻轻掰开他的手指，玉佩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碎了。
一块碎片滚到她脚边，她低头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玉佩内部，竟藏着半张泛黄的纸条。
她捡起，借着月光看清上面的字迹：
“废后令。”
她怔住了。
这不是她写的。
她从未签过废后令。
可这张纸条上，分明盖着御印，写着她的名字——
苏晚卿。
山风卷着血腥味扑进洞口，火堆噼啪炸开几粒火星。
苏晚卿的手指深深掐进萧景琰的手腕。他的脉搏跳得又急又弱，像要从皮肤底下挣出来。她盯着他唇角那道蜿蜒的血痕，忽然想起三天前在驿站，也是这样深的夜，他喝醉了酒，倒在她肩上喃喃说“别走”。
那时她以为他又要去找柳轻若，转身就走了。现在想来，那夜他怀里也揣着半颗解毒丸。
“赵奎！”她突然抬高声音，“你带多少人来的？”
洞口传来铁器碰撞声，赵奎喘着粗气：“十二个弟兄，还剩七个。”
篝火猛地一跳，映得萧景琰的脸像张褪了色的旧画。他眼皮颤动，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像是梦见什么可怕的事。
苏晚卿松开他的手腕，扯开他胸前的衣襟。箭伤结了厚厚的血痂，可四周皮肤青紫发黑，毒已经往心口爬了。她抓起水囊往伤口上浇，冷水混着血水滴在他脖子上，他却再没有反应。
“李二哥！”她吼得嗓子发哑，“有没有带马？”
外面沉默片刻，传来一声闷响。李二哥骂道：“有一匹，腿瘸了。”
山风忽然静了。苏晚卿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耳膜上，咚咚地疼。她摸到萧景琰腰间那个小皮袋，手指触到硬物——是玉佩。三年前她亲手掰断的那块，怎么会在他这里？
洞外传来马蹄声。
“少将军！”赵奎的声音变了调，“他们放箭！”
第一支箭钉在藤蔓上时，苏晚卿已经背起萧景琰。他整个人软绵绵的，脑袋垂在她肩头，呼吸拂过她耳后，比蛛丝还轻。
第二支箭擦过她小腿，布料撕裂声刺得人头皮发麻。她咬紧牙关冲出洞口，迎面撞上一片火光。
陈副将站在十步开外，长刀沾满血。他身后站成一排的黑衣人齐齐举弓，箭头闪着幽蓝的光。
“苏姑娘。”他朝她脚边啐了一口，“这畜牲毒发了，背不动几步。”
苏晚卿没说话。她感觉到萧景琰的手指勾住她衣襟，像小时候牵娘的裙摆。那时他在集市上走丢过一次，找到她时也是这样攥着她的袖子，眼泪汪汪。
“让开。”她声音沙得不像自己。
陈副将笑了：“你当我是傻子？这逆贼命都快没了，你还护着他？”
话音未落，一支箭破空而来。不是对着她，而是直取陈副将咽喉。他惊叫着挥刀格挡，队形乱了半边。
赵奎和李二哥从侧面杀出，一个挥刀断后，一个举剑猛攻。李二哥左臂挂了彩，血珠甩得老远，在月光下像串碎珠子。
“走！”赵奎嘶吼，“往东！马在松林里！”
苏晚卿低头钻进密林。树枝刮过脸颊火辣辣地疼，她却不敢伸手去挡。萧景琰的呼吸越来越浅，胸口几乎贴不上她的后背。
身后喊杀声忽远忽近，像是隔着层水。她数着脚下树根，第三十七根时终于看见那匹瘸马。它前腿打着弯，见人靠近竟打了个响鼻。
她刚把萧景琰放上马背，远处传来破风声。三支箭扎进树干，尾羽还在震颤。她抽出短刀割断缰绳，抱着马脖子翻上鞍。
马匹受惊狂奔，她死死搂住萧景琰的腰。风声灌满耳朵，可她还是听见他嘴里蹦出几个字：
“……别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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