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在七月的风里渐次稀疏,活动现场的彩旗被吹得簌簌作响,却掩不住校门口那声轻轻的"再见"。
季沉弯腰替女儿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羊角辫,藏青衬衫的袖口沾着一点丙烯颜料的痕迹——是方才和孩子一起做手工时蹭上的。他抬头时,正看见夏薇薇牵着儿子小远的手从教学楼里走出来。小远穿着天蓝色的背带裤,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草莓蛋糕,发梢沾着亮片,像颗会发光的小太阳。
"季老师,今天辛苦啦。"夏薇薇的声音比记忆里轻了些,却依然清亮。她蹲下来替小远擦了擦嘴角的奶油,抬头时目光与季沉撞了个正着。十年前那个在美术教室踮脚够画架的少女,如今眼角有了细细的纹路,笑起来却像杯温过的蜂蜜水,甜得踏实。
"该说辛苦的是你。"季沉把女儿往身边拢了拢,妻子苏晴在后面帮他提着活动物资,正冲这边挥手。他这才想起,自己本不该在学校多留——苏晴今天调休,特意来接孩子,结果被他临时拉去帮忙布置毕业展。"小远的画贴在第三排最中间,你看到了吗?"
夏薇薇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玻璃展柜里,一张蜡笔画在射灯下泛着暖光:歪歪扭扭的房子,屋顶画着会笑的太阳,窗户里冒出七彩的烟,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妈妈的画室"。她忽然想起十七岁那年,季沉也是这样站在她的画前,说"你这幅《窗》里的光,像要把人吸进去"。
"看到了。"她笑着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小远的背带,"他说这是'妈妈和彩虹的家'。"
校门口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把时间拉得很长。季沉的女儿已经等不及要去广场喂鸽子,拽着他往台阶下跑,苏晴跟在后面喊:"慢点儿!别摔着!"夏薇薇牵着小远往公交站走,路过报刊亭时,小远突然挣脱她的手,扑向货架上的泡泡机。
"妈妈你看!"他举着个淡紫色的泡泡棒转圈圈,阳光穿过透明的塑料壳,在他脸上投下斑斓的光斑,"老师说,泡泡里装着彩虹!"
夏薇薇望着他追着泡泡跑远的身影,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时,季沉正站在五步开外,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
"这个......"他把信封递过来,指腹蹭了蹭边缘,"毕业展的评委说,你的《窗》应该有个续篇。"
夏薇薇接过信封,里面是一张素描纸。熟悉的笔触勾勒出当年的美术教室:窗台上摆着两盆绿萝,阳光斜斜切进来,把画架上的画纸照得发亮。画纸右下角多了行小字:"后来那扇窗,到底有没有打开?"
"当年你总说,想画一幅能装下所有光的画。"季沉的声音低了些,像怕惊飞了什么,"现在......应该画出来了吧?"
夏薇薇抬头看他。十年前的夏天突然涌进眼眶:他站在她的画前,白衬衫被风掀起一角,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她在画《窗》的最后一笔时,铅笔尖在他递来的橡皮上轻轻一磕;后来他们站在不同的分岔路口,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连告别都只来得及说"珍重"。
"画出来了。"她把信封小心收进包里,"不过不是用颜料,是用日子。"
风掀起她的裙角,小远举着泡泡棒跑回来,发梢的亮片在阳光下闪成一片碎金。他扑进夏薇薇怀里,鼻尖沾着汗,声音里全是雀跃:"妈妈!泡泡飞得好高!像......像星星掉下来了!"
"是啊。"夏薇薇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像星星掉下来了。"
回家的公交车上,小远趴在车窗上看云。夏薇薇翻出随身的帆布包,取出速写本和炭笔。本子摊开时,一页页都是近期的速写:菜市场里帮她提菜的老奶奶,小区楼下追着蝴蝶跑的流浪猫,苏晴煮的莲藕汤腾起的热气......
"妈妈在画什么呀?"小远凑过来,手指戳了戳画纸。
"画和解。"夏薇薇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炭笔在纸上沙沙游走,"和自己,和过去,和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车窗外的天空蓝得透亮,大团大团的云像刚烤好的棉花糖。小远忽然指着窗外喊:"妈妈你看!今天的天气真好,像画一样!"
夏薇薇抬头。阳光穿过云层,在玻璃上投下一片暖黄。她想起十七岁的夏天,也是这样的蓝天,季沉举着她的画说:"你看,这光多像我们画里的星星。"那时她以为,那样的晴空会永远停在那里,像被按了暂停键的电影。
可现在她懂了。昨日的晴空不会重来,但今天的阳光同样温暖;昨日的遗憾不会消失,但今天的风里有新的花香。
炭笔在速写本上落下最后一笔。她合上本子,把小远的碎发别到耳后。公交车报站声响起,"幸福里小区到了"。她牵着小远下车,路过社区公告栏时,瞥见自己的新画展海报——标题是《和解》,背景是层层叠叠的光,像要把人吸进去。
风里有栀子花的香气。夏薇薇深吸一口气,拉着小远的手往家走。身后的阳光漫过街道,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最终融进满地的金芒里。
作者完结,撒花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