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三日后卯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运送粮草的队伍已踏着晨露出发。

苏印隐在沙丘后，看着那列蜿蜒如长蛇的队伍，怀里的调度图仿佛要灼穿衣襟。

他按了按腰间的信号烟火，指腹蹭过粗糙的引信。江域的接应队伍就藏在前方十里的黑石峡，只要他点燃烟火，埋伏在峡谷两侧的弓箭手便会将粮草队射成筛子。

可视线掠过队伍末尾那辆不起眼的青篷车时，苏印的指尖顿住了。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举着块桂花糕朝赶车的老兵笑。

那笑容像极了妹妹小时候，总爱攥着他的衣角要糖吃。

“苏先生，动手吗？”身后传来江域死士的低问，刀刃在晨光里闪着寒芒。

苏印喉结滚动，忽然转身按住他的刀：“改道，去鹰嘴崖。”

死士一愣：“可计划里……”

“要么去，要么死。”苏印的声音冷得像边关的霜，死士被他眼底的狠戾慑住，悻悻闭了嘴。

队伍行至鹰嘴崖时，日头已爬得老高。这里崖壁陡峭，唯有一条窄道可供通行，正是郭城宇在调度图上标注的“险地”。

苏印望着空荡荡的崖顶，忽然明白过来——所谓的粮草调度，根本是郭城宇设下的饵。

“不好！”他猛地拔刀，却见青篷车的车板突然掀开，十余名玄甲卫鱼贯而出，为首的郭城宇横枪立马，枪尖直指他咽喉。

“你果然带了人来。”郭城宇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是没想到，你会把他们引到这儿。”

江域死士们纷纷拔刀，却被玄甲卫围成铁桶。

苏印看着郭城宇身后的小姑娘被老兵护在怀里，忽然笑了：“王爷早就知道我会反水？”

“你妹妹的坟前，新栽了株桃树。”郭城宇收了枪，“昨日去看时，见有人添了束野菊，那是你小时候常摘给她的。”

苏印的刀“哐当”落地。

原来那人说迁坟是真，说知他软肋也是真，连他深夜悄悄去坟前探望，都被看在眼里。

崖顶忽然传来弓弦震颤的脆响，竟是江域的后援！苏印瞳孔骤缩，却见郭城宇突然策马挡在他身前，长枪舞得密不透风，将射来的箭矢尽数挡下。

“愣着干什么？”郭城宇的声音混着金铁交鸣，“不想让你妹妹的坟再被惊扰，就拿起刀！”

苏印捡起刀，刀锋第一次对准了昔日的同党。

他砍倒第一个死士时，溅了满脸血，却忽然觉得胸口那团郁气散了大半。

郭城宇的枪法大开大合，枪尖扫过之处，必有敌人坠崖，偶尔余光瞥见苏印的刀光，嘴角会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厮杀持续了半个时辰，最后一名江域死士被挑下悬崖时，苏印的手臂已麻得抬不起来。

他拄着刀喘息，见郭城宇正弯腰给那小姑娘系松开的鞋带，动作竟有些笨拙。

“她是……”

“前几日在流民里捡的，也叫阿桃。”郭城宇直起身，玄甲上的血迹还在往下滴，“你妹妹的名字，我没记错吧？”

苏印别过脸，风沙吹进眼里，涩得发疼。

回营的路上，阿桃攥着苏印的衣角，把啃剩的桂花糕递给他。

他刚要接，却见郭城宇突然伸手按住阿桃的手腕：“他刚杀了人，手脏，我来拿。”

苏印看着那人自然地接过糕点扔进嘴里，忽然想起帐内那杯凉透的茶。

原来有些温柔从不用言语，就像这风沙里的暖意，藏在刀光剑影之后，却比江域的暖炉更能焐热人心。

帐外的风还在呼啸，苏印坐在案前，看着郭城宇给他包扎伤口。

那人的指尖带着常年握枪的厚茧，触到他皮肉时却格外轻。

“江域那边，还会派人来。”苏印低声道。

“正好。”郭城宇打好最后一个结，“我正缺个熟悉他们底细的教头。”

苏印抬眼，撞进他亮如烈阳的目光里。帐外的风沙还在刮，却好像不再那么刺骨了。

他忽然明白，自己掉进的哪里是坑，分明是有人用真心铺成的路，连带着往后的岁月，都被照得亮堂堂的。

远处的烽火台升起狼烟，郭城宇起身拿枪，苏印也抓起了刀。

这一次，他们的影子在烛火下交叠，再也分不清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