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的晨雾裹着松涛漫进静室，魏无羡将最后一枚安神符贴在蓝忘机眉心时，窗棂外的日光恰好爬上案几。昏迷了一夜的人睫羽轻颤，苍白的唇微动，吐出的气息拂过魏无羡悬在半空的指尖。
“水……”
简单一个字，却让守了整夜的人猛地回神。魏无羡慌忙去倒温水，青瓷杯在手中晃出涟漪——他不敢想，若蓝忘机醒来后追问下去，自己该如何剖白那跨越忘川的真相。
“伤口……”蓝忘机撑着坐起，肩胛处的绷带已被魏无羡用金疮药重新包扎过，却仍透出淡淡的血色。他抬眼望向忙前忙后的身影，晨曦勾勒出少年削瘦的侧脸，眼下青黑浓重得像化不开的墨。
“别乱动！”魏无羡转身时见他要下床，急忙按住他肩膀，“蚀骨钉的毒性虽清，但你经脉受损严重，至少需静养三日。”
蓝忘机却抓住他手腕，指尖触到他脉搏下隐藏的虚浮——那是过度消耗灵力后的征兆。“你用了血符。”他陈述般开口，目光落在魏无羡袖口未及掩饰的针孔上，“以心头血为引，强行催动诡道，是不是？”
魏无羡的心跳漏了一拍，想要抽手，却被握得更紧。静室里只余下两人交叠的呼吸声，案上烛火明明灭灭，将蓝忘机眼中的探究映得格外清晰。
“温逐流说蚀骨钉是金光善所送，”蓝忘机忽然转开话题，声音却冷得像冰，“而你听到这话时，并不惊讶。”他顿了顿，看着魏无羡骤然煞白的脸，“你早就知道金氏与温氏勾结，对不对？就像你早就知道温若寒的阴谋，知道监察寮的布局，甚至……知道蚀骨钉的解法。”
每一句话都像重锤敲在魏无羡心上。他想起前世金子勋在穷奇道的狞笑，想起金光善在不夜天城楼上虚伪的叹息，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蓝湛，我……”
“你后心伤口的血会凝成莲形。”蓝忘机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剑，“那是莲花坞失传已久的‘血莲固元术’，只有江氏嫡系子弟在濒死时才会触发。可你分明在……”他猛地顿住，那个荒谬的念头终于破土而出，“在被扔下乱葬岗前，就已经用过这术法。”
魏无羡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他想起前世被温晁扔进乱葬岗前，曾为保护江澄挨过一记化丹手，当时便是这血莲秘术护住了心脉。可蓝忘机为何会知道这等隐秘？
“我在藏书阁的禁书区见过记载。”蓝忘机仿佛看穿了他的疑惑，声音低沉得像梦呓，“那卷记录江氏灭门惨案的残卷里，提到过你母亲藏色散人曾用过此术。而你吹奏陈情时的韵律，与我从乱葬岗带回的……”他猛地噤声，眼中是自己都无法置信的惊涛骇浪。
魏无羡再也撑不住，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琴架上。忘机琴发出一声嗡鸣，与他记忆中忘川河畔的水声重叠。他看着蓝忘机眼中翻涌的震惊与痛楚，终于嘶哑着开口：
“蓝湛，你说得对。”他的声音轻得像风中残烛，“我什么都知道。知道温氏会火烧云深不知处，知道金子轩会死在穷奇道，知道师姐会为我挡剑……知道你会问灵十三载，守着一座空城等一个回不来的人。”
每说一个字，魏无羡的眼眶便红一分。他看见蓝忘机的瞳孔骤然收缩，看见那向来镇定的人手指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身下的锦被。
“我从忘川河里爬回来的。”魏无羡终于抬起头，任由泪水滑落，“被仙门百家逼到跳崖，被忘川水浸了三百年魂魄，再睁眼时，就在乱葬岗的山洞里。”他苦笑一声，指节抚过自己颈后早已消失的烙铁疤痕，“那时候我就想，这一世，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你……再让大家重蹈覆辙。”
静室里死一般寂静。蓝忘机怔怔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的每一句话都刻进灵魂里。窗外的鸟鸣声突然清晰起来，衬得室内的沉默更加沉重。
“所以你不用金丹，”蓝忘机的声音艰涩得像磨过砂纸，“所以你明明会诡道却一再克制，所以你看到我受伤比自己死还难受……”他猛地抬手，抚上魏无羡的脸颊，指尖触到温热的泪痕，自己的眼眶却先红了，“魏婴，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这句带着哽咽的质问，让魏无羡再也绷不住。他扑进蓝忘机怀里，不顾对方伤口未愈，死死攥住他的衣襟：“我怕！怕你觉得我是怪物，怕你知道未来会想改变什么，怕……”他的声音被呜咽打断，“怕你又为我受伤害！”
蓝忘机浑身一震，反手将人紧紧抱住。怀中的身体瘦得硌人，却在微微发抖，像只受了惊的幼兽。他这才明白，那些看似从容的布局，那些刻意克制的诡道，背后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恐惧与挣扎。
“傻瓜。”蓝忘机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低头，将脸埋进魏无羡发间，嗅到熟悉的莲香混着淡淡的血腥气，“无论你是从何而来，魏婴，你都是魏婴。”
魏无羡猛地抬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蓝忘机的眼神温柔得像化不开的春水，却又带着无比的坚定：“前世种种，你不必再独自承受。这一世，有我。”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魏无羡心中积压已久的阴霾。他看着蓝忘机眼中清晰的自己，看着那毫不掩饰的关切与信任，积压了两世的委屈与恐惧终于决堤。
“蓝湛……”他哽咽着，说不出更多的话。
蓝忘机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只炸毛的兔子。静室里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声，烛火渐渐燃尽，晨光透过窗棂，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镀上一层暖金色。
不知过了多久，魏无羡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从蓝忘机怀里退开，不好意思地抹了把脸，却见对方衣襟上已被泪水洇湿了大片。
“抱歉，弄湿了你的衣服。”
蓝忘机却摇摇头，执起他的手，指尖拂过他掌心因紧张而掐出的血痕：“无妨。”他顿了顿，眼神重新变得严肃，“金光善既然敢灭口温逐流，必然已布下后招。我们需尽快找到金氏勾结温氏的实证。”
魏无羡点头，抹去眼角的湿意，眼神重新变得锐利：“我知道温若寒藏阴铁的地方，就在不夜天城的祭天台。前世……”他顿了顿，改口道，“根据我查到的线索，那里有个隐秘的地宫。”
蓝忘机眸色一沉：“不夜天城如今是温氏禁地，防守森严。”
“所以需要内应。”魏无羡勾起唇角，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忘了？我在温氏还有个‘好兄弟’呢。”他指的是温宁，前世被他救出后便一直暗中相助。
蓝忘机看着他恢复神采的模样，心中微暖，却又想起一事，眉头再度蹙起：“你使用诡道损耗的灵魂……”
“放心吧，蓝二公子。”魏无羡拍了拍他的肩膀，故意做出轻松的样子，“有你在，我哪舍得让自己魂飞魄散。”
蓝忘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却没有再追问。他起身走到琴架前，取下忘机琴，指尖落在琴弦上，却没有弹奏。
“魏婴，”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险，我与你同往。”
魏无羡望着他挺直的背影，晨光勾勒出他白衣胜雪的轮廓，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定。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孤身一人在命运的洪流中挣扎。
“好。”他轻声应道，走到蓝忘机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我们一起。”
静室外，云深不知处的晨雾正在散去，阳光洒满青山古刹。两个少年的身影在窗前交叠，仿佛从此刻起，便已将彼此的命运紧紧系在一起，共同面对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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