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生活

庭院里的紫藤花（霍雨浩视角）

　　冷。

　　白虎公爵府深处的练武场上，晨风像裹着冰渣子的刀子，刮得人骨头缝都发寒。我站在角落里，尽力挺直有些僵硬的脊背，看着场地中央那几个正在呼喝对练的身影。

　　他们周身涌动着强大的魂力波动，乳白色的光芒流转，隐隐形成猛虎咆哮的虚影——白虎武魂。每一次碰撞都发出沉闷的响声，脚下的青石板都被踏裂出细纹。

　　戴华斌站在最中央，动作行云流水，姿态矫健，嘴角挂着一丝与生俱来的傲慢。他是这代天赋最高者，理所当然的中心。

　　“看什么看，废物！”一个粗壮的旁系子弟重重一掌拍在我背上，差点把我推个趔趄。他叫戴洛文，魂力刚过十五级，在戴家本不算什么，但面对我，优越感十足。“就凭你那破眼睛，也想学白虎神功？做梦去吧！赶紧滚去把练武场的碎石头扫干净！”

　　周围几个跟着他混的旁系子弟发出刺耳的哄笑。

　　“还‘嫡系’培养呢，屁的嫡系，连祖武魂都没有……”

　　“就是，空有个名头，天天杵在这里碍眼！”

　　“扫地的力气总有吧？别跟个柱子似的挡道！”

　　冰冷恶毒的话语像细针，密密麻麻扎进耳朵里。后背被拍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强压下那股翻腾的屈辱。

　　父亲戴浩的确将我接回，安排进了嫡系子弟的培养序列，也按规矩给我重新取了名——戴雨浩。

　　但这只眼睛（我下意识摸了摸左眼处），这名为灵眸、与戴家祖传白虎武魂格格不入的变异武魂，还有我那无法宣之于口的出身，注定了我在这里的位置比下人强不了多少。

　　他们只看到我没有白虎武魂，却不知道……我低下头，快步走开，朝着摆放扫帚的角落。心底深处，那口石洞带来的微弱暖意被这现实的冰冷死死压制。史莱克……那个据说只收怪物的学院……仿佛成了遥远黑暗中唯一的光亮。还有……朱露。

　　这个名字在心底划过，像一块粗糙却温热的石头，暂时捂暖了冰冷的掌心。五年了，那些石洞里的烤鱼、草药、絮絮叨叨的魂兽知识、冬日里那点可怜的魂导灯火，以及她偶尔亮起、带着狡黠笑意的紫色眼眸，成了支撑我在这座冰冷府邸里喘息的秘密。

　　几天后，我穿着最体面的一件簇新锦袍，僵硬地站在朱家庭院中央。周遭是精心修剪的花木，假山流水，繁花似锦，一派富贵闲适。然而这一切都盖不住那四面八方投射来的、混杂着审视、好奇、算计甚至轻视的目光。

　　父亲戴浩面色威严地坐在主位，朱家几位长老在一旁赔着笑。我知道今天是来做什么的——白虎公爵一脉嫡子与幽冥灵猫一脉的联姻传统。

　　戴华斌已经提前选定了他未来的“搭档”，朱家长房的掌上明珠朱珠。而我和其他几个旁支的年轻子弟，算是附带的流程。或者……用朱家某些人的眼神来看，更像是一种施舍的过场。

　　阳光透过茂密的藤架，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斑。花香浓郁得有些发闷。

　　朱家一群正值豆蔻年华的女孩子们像花蝴蝶般被推上前来，个个身着鲜亮衣裙，或羞涩或大胆地偷眼打量着他们未来的“少主们”。莺莺燕燕，环肥燕瘦，但她们的目光，大多都似有若无地落在最耀眼的戴华斌身上。

　　朱珠穿着一身淡粉色缀满珍珠的纱裙，如同枝头最娇嫩的花朵，站在朱家长辈身边，微微扬起下巴，眼神里带着被众人瞩目的矜持和一丝优越。她目光掠过我们这边几个“次要人选”时，那份优越感就更明显了些。

　　我微垂着眼，尽量让自己像个摆设，不引人注意。这种场合，实在令人窒息。与其在这里被挑拣，不如早些回去……

　　就在我准备移开目光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扫到了靠近庭院角落的廊柱旁。

　　一个纤细的身影安静地倚着暗红色的廊柱，几乎融进廊下的阴影里。

　　她的衣饰与其他女孩儿相比，朴素得甚至有些刺眼。一身浅紫色的衣裙，款式简单，没有珠光宝气的点缀，只在裙摆边缘绣着几枝疏淡的玉兰，安静绽放。但她站立的姿态却很挺拔，没有丝毫瑟缩。

　　阳光偶尔穿过藤蔓的间隙，恰好洒落在她身上，照亮了她沉静的侧脸。一头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素色的玉簪松松挽起，垂落几缕在白皙的颈边。

　　皮肤在微光下显得清透如玉。最特别的是她的眼睛，沉静的紫水晶般的颜色，微微抬着，淡然地掠过满院喧闹的人和景，像看着一出与己无关的戏码。

　　那是一种……疏离的安静，与周遭格格不入。

　　嗡——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似乎都模糊远去，像隔着一层水。心脏猛地一跳，如同被无形的弦拨动了一下。时间好像骤然被拉回五年前那个冰冷潮湿的山洞！那个一边嫌弃我的伤脏一边把药膏塞给我的女孩！

　　那个把珍贵的粗盐省下来塞给我的女孩！那双在篝火映照下，明明满是不耐烦、偶尔却又会跳出一星狡黠光芒的紫色眼眸！

　　朱露！

　　真的是她？！而且……似乎……处境并不好？

　　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上前一步。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父亲威严目光的注视下，脚步死死钉在原地。

　　就在这时，那位引我们进来的朱家大管事，挺着发福的肚子，堆着最灿烂的笑脸，领着那群精心打扮过的女孩儿走到我们几个旁支子弟面前。他先对着站在最前、一看就前途无量的几位朱家小姐好一通赞美介绍。

　　然后，他那满是笑意的目光扫过戴华斌那边，又转回来，落在我们身上时，那笑意淡了几分，带着点公事公办的敷衍。

　　“咳，”他清了清嗓子，指着簇拥在最前方、但明显落后于朱珠她们的一群女孩，“这几位小姐也都出自朱家各房，天赋品貌都……”他话未说完，旁边的低声议论却飘了过来。

　　“嗤，戴家那几个废物旁支，也值得挑挑拣拣？随便应付下得了。”

　　“就是，连白虎武魂都没有，真当自己也是嫡系了？”

　　“看那个瘦高个儿……好像叫什么戴雨浩的吧？看着就不行。”

　　管事脸上笑容未变，仿佛没听见，但脚步微微一顿，侧身指了指廊柱角落那一小撮明显被边缘化的女孩们，声音多了点随意：“哦，后面那边几位，也都算是我朱家血脉……”他的语气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轻描淡写，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放弃，“各位小爷若有心仪的，也可以选来做个妾室或……伴读，也是她们的造化了。”

　　这话一出，角落里那几个本就忐忑的女孩脸色更白了些，头也垂得更低。

　　朱露静静地站在那里，紫藤花枝垂下淡紫色的花穗，轻轻拂过她的发梢。她的神情没什么波动，唇角似乎极快地抿了一下，细微得如同错觉，又恢复了那种淡漠的平静，仿佛在听着与自己无关的安排。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我的心头！像是被那些议论，被管事那种将人当作物品般划分的语气狠狠刺了一下！

　　凭什么？！

　　她懂星斗森林十几种魂兽的习性！她会包扎伤口！她能找到最隐蔽的浆果！她在寒风刺骨的石洞里生起暖融融的火堆！她比这满院任何一个只会涂脂抹粉、攀附权贵的女孩都要强！

　　“咳……雨浩少爷，”朱管事那仿佛带着标签的眼神精准地落到我身上，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容，带着一股微妙的催促和……不易察觉的审视，“该您了。有瞧着顺眼的么？”

　　戴华斌和其他几个旁支似乎都已经被领着各自的目标人选（当然是朱珠她们那一批）往别处走去，准备进行下一步“加深了解”。只剩下几个真正被打发来走过场、和角落里无人问津的几个“边缘人”，还留在原地。

　　那些投向我的目光——好奇的、审视的、等着看笑话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鄙夷的……像细密的网，让我呼吸都有些不畅。

　　朱露依旧立在那片紫藤花影下。她微微抬着头，看着垂落的花穗，阳光透过细密的紫色花瓣，在她清透的脸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点，模糊了神情，只有那宁静的侧颜在光影里静默着。

　　仿佛周遭一切的龌龊算计，都与她无关。

　　那一刻，石洞里的篝火、滚烫的烤鱼、苦涩的草药味、冬日里那点倔强的小光团……无数碎片疯狂涌回脑海。

　　一股冲动，压过了所有盘算、顾虑和冰冷的告诫！

　　就在朱管事脸上那点勉强的笑容快要挂不住，而角落里另一个朱家旁支女孩怯生生地、带着一点希望试图往前走出一小步，准备开口时——

　　我，霍雨浩，或者说，现在的戴雨浩，猛地向前跨出一大步！

　　这一步坚定而有力，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决绝，将朱管事试图挡路的身形都挤开少许。

　　在所有人骤然惊愕、茫然、甚至带着鄙夷的目光聚焦下，我抬手指向那个廊柱旁、紫藤花影下静谧的身影。

　　我的声音清晰地在安静的庭院中响起，没有一丝犹豫，甚至压过了流水的声音：

　　“我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