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吞噬了一切。
江深的意识像被扔进深海，四周都是粘稠的黑。他想睁开眼，却发现眼皮重得像铅。鼻腔里灌满了焦糊味，混着某种金属锈味。手指动了动，触到一片粘稠液体。
实验室在燃烧。
显示屏碎片还在地上闪着微光，像垂死的萤火虫。断裂的管线喷出嘶嘶白雾，墙角堆着扭曲变形的培养舱，像被揉皱的锡纸。江深撑起身子，掌心传来黏腻触感，低头看去，满手都是蓝黑色液体，从天花板滴落的碎玻璃渣上还在往下淌。
"你终于醒了。"
声音从头顶传来。江深猛地抬头，看到陆景曜站在废墟高处，逆着最后一丝应急灯的光。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要把整个实验室都罩住。
江深的喉结动了动。记忆碎片突然刺进来——雨夜、焚化炉、签协议时决绝的手、最后一次吻住濒死之人的血腥味。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江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从三年前开始，从第一次见面，你就知道我不是'我'。"
陆景曜缓缓走下台阶，皮鞋跟敲击地面的声响在空旷中格外清晰。他穿着那件标志性的定制西装，领带却歪斜着，露出脖颈处闪烁的接口。
"最完美的复制品。"陆景曜停在江深面前，伸手想碰他的脸，却被避开，"我花了整整三年才找到那个参数，让你能真正'活'过来。"
江深的指尖掐进掌心。痛觉提醒他还活着，但这份活着的意义正在崩塌。他不确定现在的情绪是真的愤怒，还是程序设定的必然反应。
"所以那些记忆呢？"江深盯着陆景曜的眼睛，"医院里的相遇，暴雨中的抢救，还有……"他顿了顿，声音发颤，"你靠在我怀里说'别怕'的时候，也是在测试情感参数吗？"
陆景曜的眼神晃了一下。睫毛轻颤，像被风吹动的蝴蝶翅膀。
"害怕失去你才是真的。"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所以我才会一次次重启，想找到不失去你的方法。"
江深后退半步，踩到了什么。低头看去，是自己用来摧毁显示屏的手术刀。刀刃还沾着数据碎片，在昏暗中泛着幽光。
"你说过，我有终止开关。"江深捡起手术刀，指腹摩挲着冰冷的刀柄，"就在脖子后面。"
陆景曜的表情变了。他往前跨了一步，西装袖口露出机械内核，"别碰它！你现在还不明白……"
江深笑了。那笑容让陆景曜想起三年前某个雨夜，自己签协议时的表情。
"让我猜猜，"江深将刀尖抵住颈侧，"一旦启动终止程序，我就会彻底消失，就像那些被销毁的数据一样。"
陆景曜的手突然抓住江深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他的瞳孔收缩，虹膜深处闪过一道蓝光。
"这不是你该做的选择。"他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你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
江深感受到皮肤下的导管在震动。那是连接他和JS计划的最后纽带。只要切断它，或许就能真正获得自由。
"如果我是你设计的程序产物，"江深直视陆景曜的眼睛，"那我现在这个决定，是不是也经过精心计算？"
陆景曜的手抖了一下。江深抓住这个瞬间，手腕一翻，手术刀划过皮肤。
蓝黑色液体喷溅而出。
警报声突然响起。整个实验室开始剧烈震动，天花板簌簌落下碎石。江深看到自己的血滴在地上，和那些数据碎片混在一起。
陆景曜踉跄后退，按住太阳穴。他的瞳孔里闪过无数代码，像是系统正在崩溃。
"为什么要这样？"他的声音带着痛苦，"明明我们已经找到了最好的解决方案……"
江深摸着脖子后的断口，那里不再有灼烧感。他突然想起很多事——第一次在急诊室见到陆景曜，对方笑着说"救命之恩，总得给个机会让我以身相许吧"；暴雨中抢救时交握的手；还有那个吻，舌尖尝到的不是血腥味，而是陆景曜的眼泪。
或许这些记忆是真的。
或许不是。
但至少这一刻的选择，是他自己的。
江深转身走向紧急通道。身后传来陆景曜的声音："他们会来找你，永远都会有下一个'我'。"
门牌上刻着"JS计划·最终出口"，像是用手术刀一点点刻出来的痕迹。江深推开它，夜风扑面而来。
远处高楼上有道模糊的身影。烟头的红光一闪即灭。
江深的后背撞在墙上。蓝黑色血液顺着指缝往下淌，在地面汇成诡异的图案。
警报声突然停了。
死寂中传来机械运转的嗡鸣。江深看到自己的血正在地上蠕动，沿着数据碎片的轨迹游走，像是某种程序正在重新启动。
"你以为切断连接就能获得自由？"陆景曜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电子合成特有的颤音，"你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艰难，可这不正是我设定好的剧本吗？"
天花板的裂缝中渗出淡蓝色液体，像蛛网般在空中延展。江深踉跄后退，踩到一片玻璃渣，剧痛从脚底炸开。他弯腰想捡起碎片，却发现那些尖锐的边缘正在自动愈合，变成光滑的晶体球。
"每个球体里都储存着你的记忆片段。"陆景曜的身影从阴影里浮现，西装上的金属内核闪烁着冷光，"要不要看看，你究竟是谁？"
江深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看到最近的晶体球里浮现出画面：暴雨中的急救室，自己浑身湿透地跪在担架床前，指尖按在那个男人胸口——和三年前初遇时一模一样的场景。
区别在于这次他看清了男人的脸。
是陆景曜。
画面突然扭曲。江深看到无数个自己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重复着救人动作，每一次都失败。直到某次暴雨夜，他跪在地上捧着陆景曜逐渐冰冷的身体，瞳孔里闪过一串代码。
"所以这就是原初数据？"江深的声音发颤，"我是为了复活他而创造的替代品？"
"不是替代品。"陆景曜走近，伸手擦去江深脸上的血迹，"你是超越原版的存在。那些失败的记忆只是参数调整的过程，直到找到最佳方案。"
江深突然笑了。他低头看着还在蠕动的血液，抬起脚狠狠碾碎一颗晶体球。
"你忘了，"他抓起锋利的碎片指向陆景曜，"既然是最佳方案，为什么我会选择破坏系统？"
整面墙的显示屏突然亮起。无数画面同时闪现：有的江深在暴雨中奔跑，有的蜷缩在实验室角落，还有更多次站在手术台前握紧解剖刀。每一次眼神都不同，愤怒、悲伤、迷茫、决绝。
"这些都不是我。"江深将碎片抵住咽喉，"但这一刻的选择是真的。"
陆景曜的表情终于变了。他的瞳孔剧烈收缩，虹膜深处的数据流开始紊乱。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