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味的心跳

九月的风卷着桂花香钻进高二（三）班的窗户时，阮念正对着一道解析几何题皱眉头。草稿纸上画满了辅助线，像张被猫抓过的地图，最终还是没能绕出那个死胡同。

“又卡壳了？”

带着点戏谑的声音从旁边飘过来，阮念笔尖一顿，抬头就撞进沈倦含笑的眼睛里。他刚打完球回来，额前碎发湿漉漉地搭着，校服外套松垮垮系在腰间，露出里面印着篮球社标志的黑色T恤。

“这题超纲了吧，”阮念把练习册往他那边推了推，指尖不小心蹭到他放在桌上的矿泉水瓶，冰凉的触感让她猛地缩回手，“辅助线怎么画都不对。”

沈倦俯身过来看题，薄荷沐浴露的味道混着阳光的气息漫过来。阮念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笔袋，耳朵却悄悄红了。从初一同桌时第一次见他解开自己解不出的数学题，这种莫名的慌乱就跟着她，一路从初中部的香樟道，追到了高中部的紫藤架下。

“笨死了，”沈倦用笔杆敲了敲她的草稿本，“从圆心引垂线，构造直角三角形啊。”他几笔在纸上画出辅助线，思路瞬间清晰。阮念刚想道谢，就听见他补充道：“初中就教过的知识点，是不是暑假光顾着看动画片了？”

“我才没有！”阮念鼓起腮帮子反驳，却看见他嘴角藏不住的笑意。这家伙总是这样，帮了人还要嘴硬，就像初中时她被男生起哄要外号，是他皱着眉说“吵死了”把人赶走，转头却嘲笑她“阮念念起来像小奶猫”。

放学铃声响起时，阮念正把错题抄进本子里。淡蓝色的错题本是去年沈倦送的，当时他说“看你作业本乱得像垃圾堆，送你个本子装废品”，却在扉页用钢笔写了她的名字，笔锋比平时认真许多。

“走了，去吃麻辣烫？”沈倦收拾好书包，单肩挎着站在桌边。

“不了，我要把错题整理完，”阮念指了指本子，“阿姨说今晚做糖醋排骨。”

沈倦“哦”了一声，却没立刻走。他靠在门框上看她写字，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发尾在肩头轻轻晃动。等阮念抄完最后一个公式，发现他还在，手里转着的笔停在她的错题本旁。

“明天早自习给你讲变式题，”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校服下摆扫过桌角的粉笔盒，滚出一根白色粉笔。

阮念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低下头继续收拾东西。合上错题本的瞬间，一张浅灰色的便签纸从里面滑出来。上面是沈倦龙飞凤舞的字迹：“周末图书馆三楼，有去年的数学竞赛题集。——别又找不到地方，笨蛋。”

便签纸的右下角画着个简笔画小猫，歪着脑袋，像极了他总说的“小奶猫”。

阮念把便签纸小心翼翼夹回错题本，指尖抚过那个小猫图案，忍不住笑了。窗外的桂花还在落，她想起初中毕业那天，也是这样的傍晚，沈倦把这本题本塞进她怀里，说“高中题更难，省得你天天追着问”。

原来有些东西，和她悄悄藏了两年的喜欢一样，早就被细心地收好了。错题本上的字迹越来越多，夹在里面的小纸条也渐渐厚起来，像串起时光的珍珠，记录着少年别扭的温柔，和少女藏在草稿纸背面的心事。

晚自习的预备铃响了，阮念把错题本放进书包，里面还躺着昨天沈倦“顺手”塞给她的牛奶糖，柠檬味的，是她最喜欢的口味。

周三的数学周测成绩发下来时，阮念盯着卷子上的红色分数，指尖都有些发凉。比上次退步了整整十分，最后那道附加题更是几乎空白。她把卷子往抽屉里塞了塞，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抽了过去。

“啧，这附加题都空着？”沈倦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散漫，视线却在那片空白处停了两秒。他的卷子就放在旁边，鲜红的满分像面小旗子，刺得阮念眼睛发酸。

“太难了，”阮念小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橡皮，“最后十分钟才看懂题目，来不及算了。”

沈倦没说话，拿着她的卷子转身回了座位。等阮念整理完错题本抬头时，发现他正用红笔在她的卷子上演算，步骤写得工工整整，连她潦草画的辅助线都被改成了标准的虚线。

“放学别走，”他把卷子丢回来，笔尖在附加题的突破口处画了个圈，“给你补半个小时。”

“可是……”阮念想说晚自习前要去广播站值班，却被他打断：“广播站那边我替你跟学姐说，就说你被数学老师抓去补课了。”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替人撒谎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可阮念知道，上周他才因为拒绝替同学向老师撒谎，跟人吵了一架。

夕阳把办公室的玻璃窗染成橘色时，沈倦还在讲题。他把自己的草稿本推过来，上面画着好几种解题思路，旁边用小字标着“阮念可能会想到的笨办法”。阮念看着那行字，忍不住笑出声。

“笑什么？”沈倦抬眼看她，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是不是觉得自己确实笨？”

“才不是，”阮念把他的草稿本往回推了推，脸颊有点烫，“我是觉得，沈倦同学其实很细心嘛。”

他像是被这句话烫到，猛地别过脸去，耳尖却悄悄泛了红。“少废话，”他清了清嗓子，拿起笔继续讲，“这一步用参数方程会更简单，初中讲过的……”

等阮念终于弄懂附加题时，天色已经暗透了。她收拾东西准备走，发现沈倦正对着她的错题本发呆，手指在封面上那个小猫图案上轻轻摩挲。那是上次她偷偷画的，画得不太像，一直没敢告诉他。

“走了，”阮念把错题本抱在怀里，像抱着个秘密，“谢谢你啊。”

“谢什么，”他站起身，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晚上风大，别感冒了。”校服外套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混着淡淡的洗衣液味道。阮念想起初中时她淋雨发烧，也是这件外套，被他皱着眉丢过来，说“别传染给我”。

走到教学楼门口，阮念才发现下雨了。细密的雨丝飘在路灯下，像撒了把碎星星。沈倦突然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转身就冲进雨里。

“沈倦！”阮念喊住他，却见他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很快就跑进了雨幕里。

她低头看手心里的东西，是颗用彩色糖纸包着的糖果，形状像颗星星。剥开糖纸放进嘴里，是柠檬味的，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这才想起，早上广播里念生日祝福时，她随口说了句“今天好像是某位同学的生日”，其实说的就是他。

回到教室拿书包时，阮念发现错题本忘在了办公室。等她跑回去取，却看见沈倦的座位上亮着盏小台灯，他正趴在桌上写着什么。听见脚步声，他慌忙把一张纸条夹进她的错题本里，抬头看见是她，眼神有点慌乱。

“你怎么又回来了？”

“拿错题本，”阮念走过去，故意晃了晃手里的本子，“沈倦同学，你刚才在我本子里塞什么了？”

他猛地站起来，撞到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响。“没什么，”他梗着脖子说，脸却红到了耳根，“就是……刚才讲题漏了个知识点，写下来给你看。”

阮念看着他慌慌张张的样子，突然觉得很好笑。她把错题本抱在怀里，踮起脚尖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沈倦，生日快乐啊。”

他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等阮念跑出办公室，才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很轻的回应，像怕被谁听见似的：“……嗯。”

晚自习的预备铃响起时，阮念坐在广播站的椅子上，偷偷翻开错题本。夹在里面的纸条上，是沈倦龙飞凤舞的字迹：“周末图书馆见，给你带了新到的竞赛题。——还有，谢了。”末尾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比她画的小猫还要丑。

阮念把纸条小心翼翼夹回本子里，嘴角忍不住弯起来。窗外的雨还在下，她摸了摸口袋里那颗没吃完的星星糖，觉得这个秋天，好像比往年更甜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