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世子的“澄瑞堂”内，清晨的阳光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棂，洒下一片暖金。室内陈设华贵而不失雅致，紫檀木的家具泛着温润的光泽，多宝阁上陈列着古玩珍器，处处彰显着勋贵世家的底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雅的百合香，是华兰从盛家带来的习惯。
盛华兰，如今的世子夫人、明华县主，一身簇新的海棠红织金缠枝莲纹对襟褙子，下系月白百褶裙，乌发绾成端庄的凌云髻，簪着象征身份的赤金嵌红宝凤钗，端坐在临窗的紫檀木罗汉榻上。她面上带着新嫁娘的娇艳，眼神却已褪去了闺阁女儿的青涩，透着一股沉静的锐利。案几上，整齐地码放着几本厚厚的账册、对牌匣子以及一叠仆妇名册。
贴身大丫鬟翠微捧着一盏温热的燕窝羹，轻声道：“县主，先用些吧，一早起来理事，仔细伤胃。”
华兰接过青瓷小碗，用银匙缓缓搅动着，目光却落在那几本账册上，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不急。这澄瑞堂的账，先理清楚才是正经。”她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
这时，负责澄瑞堂小厨房的管事娘子张娘子被引了进来。她约莫四十岁上下，身材微丰，穿着体面的绸缎袄裙，脸上堆着殷勤的笑，眼神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打量。她利落地行了礼：“给世子夫人请安。”
华兰放下燕窝羹，抬眼看向她，语气平和：“张娘子免礼。今日叫你来，是看看小厨房这月的采买支用。”她示意翠微将其中一本账册递过去。
张娘子笑容不变，接过账册，心中却是一凛。新夫人进门才几日，竟直接查起小厨房的账了？她早有准备，立刻开始滔滔不绝地解释：“回夫人，世子爷口味清淡，又时常习武，故而每日的食材都需新鲜上等。这鸡鸭鱼肉、时令鲜蔬瓜果，还有各色滋补药材……都是按着老例儿，挑最好的送进来。您看这燕窝，是上等的官燕，还有这鹿茸……”
华兰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点着账册上某一项：“哦？每日采买活鸡两只，活鸭一只？世子爷与我，加上几位姨娘，一日也用不了这许多。况且，”她顿了顿，拿起另一本册子，正是她这几日命心腹悄悄记录的澄瑞堂实际用度，“我瞧着，每日送到各处的份例，鸡鸭加起来也不过一只半的量。那剩下的半只鸡鸭，是进了谁的口？还是说，这账上的斤两，与实际采买的，本就有出入？”
张娘子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没想到这位看起来年轻娇美的新夫人，心思竟如此缜密，不仅查账，还私下核对了实际消耗！她支吾道：“这……这许是……是底下人记错了斤两，或是……或是采买时有些损耗……”
“损耗？”华兰轻轻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多大的损耗，能日日损耗半只鸡鸭？张娘子，你是府里的老人了，管着小厨房多年，想必经验老道。这损耗，是该算在采买上，还是该算在库房管理上？亦或是，”她声音陡然转冷，“算在某些人监守自盗、中饱私囊上？”
“夫人明鉴！奴婢万万不敢！”张娘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煞白，再不敢狡辩。
华兰没有立刻发落她，而是转向侍立在一旁、负责澄瑞堂库房的李管事：“李管事，张娘子说可能是库房损耗，你怎么说？”
李管事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闻言立刻躬身，声音沉稳：“回夫人，库房所有出入，皆有详细记录，签字画押，不敢有半分差错。每日食材入库，皆有专人验看过秤，与采买单据核对无误方签收。若有损耗，也必是发生在入库之后、小厨房使用之前，此责不在库房，而在小厨房内部管理。”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既撇清了自己，又暗指问题出在张娘子身上。
张娘子听得又急又气，却无法反驳。
华兰微微颔首，对李管事的条理清晰表示满意。她重新看向跪着的张娘子，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张娘子，你可知罪？”
“奴婢……奴婢知罪！求夫人开恩！”张娘子磕头如捣蒜。
“念你是初犯，又伺候世子爷多年，这次便从轻发落。”华兰的声音清晰地在堂内响起，“罚你三个月月钱，小厨房管事之职暂且卸下，由副手暂代。你就在厨房做个粗使婆子，好好看看别人是如何当差的。若再有下次，两罪并罚，直接撵出府去！”
张娘子如蒙大赦，连连磕头：“谢夫人开恩！谢夫人开恩！”
处置完张娘子，华兰又接连召见了负责针线、洒扫、园圃的几位管事。她问话条理分明，直指要害。对账目清晰、办事得力的，如李管事，当场便温言嘉许；对含糊其辞、账目混乱的，则敲打训诫，限期整改；对明显有猫腻的，则如张娘子一般，或降职或罚月钱，毫不手软。不过一个上午，澄瑞堂上下便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洗礼，原先对新夫人存着轻视或观望心思的下人，无不凛然生畏。这位年轻的县主夫人，不仅身份尊贵，手段更是了得，眼明心亮，赏罚分明。
午膳时分，世子赵允从校场回来，一身劲装，英气勃勃。他踏入澄瑞堂，便感觉到气氛与往日不同。下人们行动间更加规矩谨慎，眼神中多了几分敬畏。他走到正厅，见华兰正端坐着用膳，姿态优雅从容。
“夫人辛苦了。”赵允笑着坐下，自有丫鬟上前伺候净手布菜。
华兰替他盛了一碗汤，微笑道：“世子回来了。不过是料理些分内事，算不得辛苦。”
赵允看着妻子沉静美丽的侧脸，想起早上隐约听到的动静，眼中多了几分欣赏和探究：“听说夫人上午处置了几个不规矩的？雷霆手段，倒是颇有岳母郡主娘娘的风范。”
华兰抬眼看他，眸光清澈：“母亲常教导，治家如同治国，需得明察秋毫，赏罚有度。若一味纵容，只会让小人得志，规矩败坏，最终受损的是整个家宅的安宁。澄瑞堂是世子与我的居所，更是镇国公府的脸面，容不得半点污秽和懈怠。”
赵允闻言，心中触动。他虽是世子，但因是幼子（相对于哥哥们），且国公夫人（他母亲）尚在，府中中馈大权并未完全交到他夫妻手上，澄瑞堂算是他们的小天地。华兰此举，不仅是立威，更是在用心经营他们的“小家”。他握住华兰放在桌上的手，温声道：“夫人做得对。这澄瑞堂，往后就全权交予夫人打理。若有不长眼的刁奴，夫人只管放手处置，不必顾忌。我，便是夫人的后盾。”
华兰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脸颊微红，心中却是一暖。能得到丈夫的信任和支持，是她在新环境立足最重要的基石。她轻轻回握了一下，低声道：“谢世子。”
午后，华兰又亲自去见了镇国公夫人——她的婆母。她姿态恭敬，言语得体，只说是新婚伊始，熟悉府中事务，对澄瑞堂的下人规矩做了些微调，并呈上了精简过的账目和处置结果，条理清晰，让人挑不出错处。国公夫人看着眼前这位出身显赫、举止有度、行事果决又不失分寸的新儿媳，眼中掠过一丝复杂，最终也只是淡淡点头：“你既已嫁入府中，澄瑞堂的事，你看着办便是。只是需记得，家和万事兴，莫要太过苛责下人，失了体面。”
“母亲教诲的是，儿媳谨记。”华兰恭顺应下。她明白，婆母的话既是提醒，也是某种程度的认可。在镇国公府这潭深水里，她这第一步，算是稳稳地迈了出去。
夕阳西下，澄瑞堂的书房内烛火通明。华兰坐在书案后，重新审视着那些账册名册，提笔在上面做着细致的批注和规划。灯光映着她专注的侧脸，沉静而美丽。案头，那枚象征着澄瑞堂管家权力的对牌，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乌光。她深知，今日的立威只是开始，未来的路还长，但至少，她已在这座煊赫的国公府内，为自己、也为她和赵允的未来，打下了第一块坚实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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