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病房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混合在一起,呛得人喉咙发紧。
李在尹躺在铺着几层薄毯的垫子上,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浸透了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
断臂处已经被李恩赫和朴宥莉用煮沸消毒后能找到的最干净的布条层层叠叠、严密地包扎了起来,厚厚的绷带包裹下,依旧有暗红色的血渍在缓慢地、无情地洇出。
她咬着牙,没哼一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神经,疼得她眼前阵阵发黑,虚弱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比尹智秀刚做完手术时还要蔫。
“别……别告诉智秀。”她气若游丝地抓住给她擦汗的李恩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她刚好些……别让她担心。”
李恩侑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眼眶却红得厉害。她把水杯递到李在尹嘴边,动作很轻,指尖碰到她冰凉的嘴唇时,自己的手也跟着颤。
可话音刚落,病房门就被“砰”地撞开。尹智秀扶着墙站在门口,右下腹的绷带渗着点红,显然是急着跑过来扯到了伤口,她的眼睛瞪得通红,死死盯着李在尹空荡荡的左袖,胸口剧烈起伏。
“李在尹!”
她的声音又哑又急,带着滔天的火气,却在看到李在尹惨白的脸时,猛地泄了气,只剩下密密麻麻的心疼。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知道那是怪物,还往前冲?!”
她想冲过去,却被郑载宪拦住。
“你伤口刚缝好,不能激动!”
“滚开!”
尹智秀甩开他的手,踉跄着扑到床边,看着那截还在缓慢愈合的伤口,看着李在尹疼得发颤的睫毛,眼泪掉在床垫上。
“疼不疼?啊?疼怎么不喊?你跟我逞什么强!”
她的声音又凶又软,明明心疼得要命,却偏要用吼的。
李在尹看着她掉眼泪,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躺着吗……”
“躺个屁!”
尹智秀抹了把脸,胡乱擦掉眼泪,却越擦越多。
“你都这样了,我躺得住?早知道你这么能惹事,当初就该把你捆在床垫上!”
李恩侑站在一旁,悄悄递给尹智秀一块干净的布,自己则蹲下身,捡起地上掉落的纱布。她知道李在尹是为了护着车珍玉和郑载宪,心里又酸又涩,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默默地帮着收拾。
……这个傻姑娘仗着自己能自愈,总是冲在最前面。
就没管过他们会不会心疼。
“别吵了,会影响伤口愈合。”
李恩赫的声音带着冷静,只是眉头紧锁,显然也心疼。
“她的自愈能力在起作用,但断肢再生比普通伤口恢复消耗大,我估计要三天左右才能完全长好。”
“三天……”尹智秀的声音低了下去,看着李在尹疼得蜷缩的手指,心里像被钝刀割着。
“这得疼成什么样?”
“没事的。”
李在尹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个笑,看向围在床边的人。
郑载宪站在最外沿,眉头紧锁,手里还攥着那根染血的武士刀。
边尚昱靠在墙上,脸色比平时更冷,眼神却一直没离开她的伤口。
连徐伊景都站在门口,抱着臂,眼底藏着担忧。
……
她的目光扫过每个人,最后落在自己空荡荡的左袖上,声音带着点逞强的坚定。
“真的没事,过几天就好了。你们看,”
她动了动右手,指尖泛出淡淡的白光。
“它在长呢,很快就又是完整的胳膊了。”
“倒是你们,可得帮我保管好手臂啊。”
大家看着她明明疼得发抖,却还在安慰别人的样子,心里都像堵了块石头,又酸又胀。
……
“你还在这嬉皮笑脸呢!”
尹智秀又气又难过。
李在尹只是想让大家别这么紧张,她死不了,只是恢复没有车贤秀那么快而已。
角落里,车贤秀一直没说话。他蹲在地上,背对着众人,肩膀抖得厉害。
地上还沾着他刚才冲下来时带的血污。
如果他能再快一点,如果他没先去撕横幅。如果他早点赶到……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
“对不起……”他突然开口,声音低哑得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尽的自责。
“是我来晚了……对不起……”
李在尹听到他的声音,偏过头,看着他颤抖的背影,心里一揪。她想抬手叫他,却发现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轻声说。
“车贤秀,不关你的事。”
是她自己要冲上去的,是她自己选择要保护大家的,和他没关系。
可车贤秀没听,只是把头埋得更低,肩膀抖得更厉害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连句完整的道歉都说不出来,只剩下无声的愧疚。
病房里的空气又沉了下来,只有李在尹压抑的呼吸声,李恩侑走到车贤秀身边,没骂他,只是轻轻踹了他一脚,声音闷闷的。
“哭有屁用,等她好了,多砍几只怪物给她报仇。”
车贤秀没动,只是点了点头,眼泪却掉得更凶了。
阳光透过碎玻璃照进来,落在李在尹苍白的脸上,落在每个人复杂的眼神里。
李在尹闭上眼,任由疼痛席卷全身,心里却想着。
快点好起来,快点长出胳膊,还有很多人等着她保护呢。
她不能倒下。
病房门轻轻合上,将外面的脚步声和担忧都挡在门外。
李恩赫还没走,毕竟是她的“主治医师”
李恩赫手里还捏着那卷染血的绷带,大家走后,刚才强装的冷静像被戳破的纸,瞬间泄了气。
李在尹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看着他镜片后翻涌的情绪,突然笑了,声音很轻,带着点刚经历剧痛后的沙哑 。
“谢谢你咯,又一次帮我处理伤口。”
她记得刚来没几天,在泥地里摔倒了,也是他皱着眉、用酒精棉擦她的脚踝。
李恩赫猛地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压抑的情绪终于绷不住了。
他一把攥住她没受伤的右手,声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
“李在尹,你能不能别这么鲁莽?”
“这次是胳膊,你能长好,可下一次呢?”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像在嘶吼,又像在哀求。
“如果下一次是心脏?是脖子?如果……如果长不好呢?你万一死了怎么办?”
他从不是会失控的人,可看着她空荡荡的左袖,看着她疼得发白的脸,那些被理智压在心底的恐惧,像洪水一样冲了出来。
李在尹愣住了,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看着他攥着她的手、指节泛白的紧张。
原来……这个总戴着眼镜、把一切都规划得清清楚楚的人,原来也会怕。
“你以为我想看到你这样吗?”
李恩赫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疲惫和脆弱。
“从几年前第一次见你,在学校,你说‘别来烦我这种人,你不配’……”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声音轻得像叹息。
“就算被那样侮辱,我也还是喜欢你。”
李在尹的嘴角抽了抽,能不能别提她过去幼稚的事情了。
“后来再见到你,在这栋楼里,你浑身脏兮兮是。”李恩赫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动作温柔得不像他。
“我知道你现在变了,可我还是喜欢。喜欢那个会哭会闹脾气的大小姐,也喜欢这个会挡在别人身前的你。”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带着孤注一掷的坦诚。
“李在尹,我不想失去你。从来都不想。”
李在尹看着他,突然笑了。那笑容很轻,像晚风拂过湖面,带着点释然,又有点复杂。她没说话,只是反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像在安抚一个紧张的孩子。
有些心意,不需要立刻回应。此刻能被这样郑重地说出来,就已经足够了。
所以,李恩赫。
别再提她的黑点了!
……
夜幕沉沉压下来,好像躺着,连时间都变得很慢很慢了。
病房里只留了一盏应急灯,李在尹闭着眼,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左胳膊的断口处还在隐隐作痛,像有无数根针在扎,疼得她指尖发麻,额角沁出了冷汗。
她咬着下唇,把到了嘴边的痛呼咽了回去。以前摔一跤都会哭鼻子,现在断了胳膊,却不想再让任何人担心了。
“吱呀。”
门被轻轻推开,郑载宪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一杯温水。他看着床上睁着眼的李在尹,脚步顿了顿,眼里涌上浓重的愧疚。
“还疼吗?”
是他没保护好她。
“不疼了。”
李在尹转过头,冲他笑了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些。
“骗你的,还是有点疼,但我没哭哦。”
她举起没受伤的右手,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你看,我是不是很勇敢?”
郑载宪走过去,把水杯放在床头,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他看着她眼里的疼,看着她强撑的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暖又涩。
他轻轻点头,声音温和得像月光。
“嗯,我们在尹很勇敢。”
他顿了顿,想起圣经里的句子,缓缓开口。
“圣经里说,你要刚强壮胆,不要惧怕,也不要惊惶,因为你无论往哪里去,你的神必与你同在。”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李在尹愣住了,随即笑了。
郑载宪老是喜欢随地大小背圣经句子。
她伸出右手,轻轻碰了碰郑载宪的手背,像在回应他的温柔。
“不,我不信神。”
“我勇敢,是因为我心里有你,有大家。”
郑载宪没说话,有些哽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