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囊羞涩皆无恨,难得夫妻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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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月刚入平津侯府嫁给庄之行的时候,并不受这位声名在外的纨绔待见,就连一生独一回的洞房花烛夜也闹得不太平。
往后谈及此事庄之行总要捧着她的手,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她,脑袋沉沉的倚靠在她肩膀上,一只看不见的尾巴讨好似的晃来晃去。
又来来回回的蹭着她的耳垂鬓发。
撒娇一样的说。
庄之行“夫人啊夫人,若是早知道我们会这样的好,我哪敢给你下这样的威风。
爱重你的时候好听的话张嘴就来,并不吝啬那些夸赞与讨好,过往种种会让人想着轻而易举的原谅他。
罢了,罢了,要怪就怪当时还没让这位二公子对自己上心。
一双黑漆漆的眸巴巴瞧着你望着你,湿漉漉的闪着光彩。
这个庄之行总是叫人舍不得责怪。
在庄二公子心情郁结的时候便大不相同了,总也像是诚心不给人面子,在婚宴上推杯换盏的存心喝的烂醉如泥,脚踩流云步子虚浮,只每每望向月光只叹借酒浇愁愁更愁。
强行被下人架着扶回来后,庄二也软趴趴的坐在桌边,脑袋发晕,头发散乱在了背上和他性子一般散漫,眨眨眼睛,又抬头动动脖子,一不留神就直接栽倒在了地上,喜袍加身俊秀的脸上却不见半分喜气。
脑袋砸出一声闷响,听着力道可不轻。
合卺酒杯也被带落随之散落一地,杯盏瓷器四分五裂。
这疼的庄之行倒吸一口凉气只觉自己狼狈。
外头人茶余饭后提及这桩婚事,语气难免染上轻蔑与嘲弄,笑讽着这桩婚事,小门户家姑娘和烂泥扶不上墙纨绔公子的故事。
两人倒也是天作之合了。
人人都爱看热闹,京城的消息传播的比疫症还快,像是长了双足跑遍街头巷尾。
尤其是这平津侯当年大战冬夏乃是威风凛凛的一代将军,当年班师回朝可谓万人空巷的盛景,即便如今的平津侯已经多年未能掌兵,可总未淡出人们的想象之中,记忆越深刻,越是在风口浪尖的谈论之中。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也是喜闻乐见的俗话,平津侯家的二公子庄之行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之首,日日流连于枕楼债累高台,十足的酒囊饭袋二世祖。
终于窥探到了一代君候的家内俗事,笑说你瞧瞧再神勇的人,不也还是会为了琐事所累?
婚房里头装点的喜庆,却是把两个素未谋面毫无情谊的人关在一起,难免浪费了这样的好风景。
红枣桂圆分碟垒起,墙上囍字显得嘲弄。
大红盖头遮面的新娘规规矩矩的坐在窗沿,听见这一声也颤了颤身子,凤冠霞帔叮铃,疼痛让庄之行获得短暂的清醒,扶着自己的脑袋坐在了地上。
眼睛瞪得溜圆,倏然望向他刚过门的小妻子,被打扮的像个漂亮精致的礼物一般,正等待着他认领,心里一股无名火蹭的窜了出来。
这是硬塞的,是准备好的。
可这些尽数不是自己想要的。
嘴巴也跟着一塌,像是个胡闹稚童一般,皮肤嫩白像是上好的璞玉,酒气给他染上几分红晕。
竖起手指指着呈月。
“你,你瞧什么,你也在看本公子的笑话是不是,我现在就告诉你少了琴瑟和鸣那份心意,本公子向来是个纨绔,对这桩婚事从来不情愿的!”
索性坐在了地上像是个无助的孩子,眼角也泛红,低首耍着小脾气,这时候的庄之行年纪也尚轻,受了委屈没头没尾的闹个天翻地覆。
抬眼却见新妇蒙着盖头,身姿纤细,腕间有一只玉镯种水通透,质地也细腻温润,一双手交叠使了力气攥着,想必心里也很紧张的。
呈月“我知道了,也并不是在看二公子笑话。”
语气也怯怯的,声色好是柔和,虽不知其面容,可听起来便是个娇娇的小姑娘,让人发不着脾气。
吐了一口气却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不上不下,心中徒增了几分愧疚。
庄之行从来不是乐意恃强凌弱之人,幼年时也在母亲面前夸下海口,要成为和父亲一样的大将军。
除暴安良保家卫国,受到万人敬仰,让母亲沈婉闻言越发怜惜,叫他一定好好同父亲学习。
以后也做个大将军。
摇摇摆摆的立起了身子,眸中皆是氤氲着的委屈,体面的憋了许久,如今也走向了床榻扶着梨花木的边。
气不顺又喝了酒,总觉得混在胃里面一起烧着,哪哪都不是滋味,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庄之行“为什么,为什么……”
晃了晃脑袋,却依旧蒙上了朦胧的雾气,四处也用不上力气,似是梦语喃喃,也有着问责的意思,却并不是有意把这满腔怒火对着眼前的姑娘。
所以更有一种四顾茫然感。
庄之行“为什么每一件事,都不是我能抉择的。”
幼年时的理想,打仗立功,威风堂堂的少年威仪离他越来越远。
所拥有的变得越来越少,金玉成堆又如何,一掷千金的快乐又能维持多久,那些呼朋唤友的时刻,有几个是他的真心好友。
只是庄之行从前从未设想过,连枕边人都会被人一并安排,又怎知面前人孰真孰假,日后午夜梦回他连自己是谁会不会也不知道了。
自己的人生是一场被人安排推动着的木偶戏,幕后之人巴不得为他垒高台,再一夜之间推翻罢,看客来去。
可这是他独一次的人生啊!
偏过头却看不清他的小妻子,现下也不敢细细瞧。
两个人实则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次,生涩的紧,又因为不如愿,二人之间找不到半分做好事的喜庆,暗潮汹涌着苦涩。
“我知道嫁给我这样的纨绔,肯定也不情愿,觉得委屈,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葬送了,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呢。”
又喃喃说着。
庄之行“我,不是自负,觉得你就配不得我,真的不是……”
庄之行胸腔郁结,还是觉得自己方才的话说重了。
嗤笑着摇了摇头,扣着自己的掌心纹理,算命的都爱看掌纹,可那些细细交错的线条,不能看透他的命数,庄之行的命运掌握在旁人的手里,这个世上还有多少这样的人生?
永远不得自己操控。
没想到呈月却温声说道,身形不偏不倚。
呈月“可是二公子我从来不觉得委屈。”
竟然不似自己自怨自艾的做派。
呈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法反抗,可日后的生活是自己的,我不会把它懈怠,也不会葬送。”
姑娘的声音掷地有声虽然听着怯怯却很有力量。
多年之后庄之行回忆起那一天,还会记得当时的心情,分明在大红盖头下的人自己还是不知其相貌,依旧不知道她高矮胖瘦,却被这样勃发的呼声震撼。
身为一名女子。
可她却比自己要有勇气的多。
呈月越是宠辱不惊便更让庄之行显得狭隘,人不能抬首直视明月,那些温润的磊落的,会照见自己的那份晦暗。
不自主抬了抬眼,想驱散那一层眼前的薄雾,酒气上了脑袋,意识却逐渐偏向不清醒。
身子也朝着小妻子靠近了一些,伸出手,又停滞,这人会是怎么样的模样,日后他们需要共度的一生,又该如何走过?
庄之行没有想明白。
鬼使神差的握住了金丝的绣花边,终究要见面的,日后也是朝暮相对,纵使不情愿,盖头的一角软软的放置在了掌心。
庄之行却在取下的那一瞬间倦意来袭,生生醉昏了过去,错过烛光映照下的的呈月,失重的栽进她的怀中,身上淡淡的草药香气席卷入他的梦里。
醉酒的二公子有些重量,很艰难才将他移至床榻内侧,怕他夜半不安稳之间掉下床,见他浑身酒气像是酒池里刚捞起来,一双剑眉苦苦的皱在一起,手里握着她的红盖头。
不如意的新郎官,被冷待的新娘子。
无暇的绣帕,零落在地的合卺酒杯。
呈月垂首青丝散落,也轻轻的垂首,目光闪烁的是歉意,她有许多想说未说的话儿,哽在喉间说不出来。
呈月“抱歉,未能让你称心如意。”
说来还是对庄之行有所愧疚,他这样的不情愿,却也无法反抗,心里一定也很不是滋味吧。
呈月其实可以理解庄之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