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的阳光斜斜地穿过老城区艺术区特有的高大拱形窗户，金晃晃地洒在张教授工作室的地板上。空气里飘着一股好闻的味道——咖啡香混着布料的原始气息，还有一点点松节油的味道，像把整个秋天都揉碎了装在这个旧红砖建筑改造的空间里。我跟在张教授身后，眼睛有点不够用。
整面墙都钉满了设计草图，五颜六色的线条在阳光下晃得人心里发颤。中间是一张巨大的实木工作台，边缘都磨出包浆了，上面散落着各种剪裁工具和面料小样。角落里立着几个穿着半成品衣服的人体模型，像沉默的哨兵。墙上挂着一排黑白照片，都是张教授历年的作品，从青涩到成熟，像一部浓缩的时装史。
"这边是基础面料区，按材质分类。"张教授用手比划着，声音里带着自豪感，"那边是特殊工艺区，有些是我从国外淘回来的老机器，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我的手指忍不住轻轻抚过一台老式缝纫机的金属表面，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心里莫名一动。想起小时候趴在妈工作室的同款缝纫机上，看她脚踩踏板，听着"咔嗒咔嗒"的声响，一卷卷布料在她手下变成好看的衣服。
"米兰时装周的项目，我们已经进行到中期了。"张教授把我领到最里面的一个柜子前，黄铜拉手擦得锃亮，"这里是我的宝贝——珍藏面料柜，里面有些料子，市面上已经找不到第二块了。"
他打开柜门，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卷卷布料，用防尘布仔细盖着。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我看见一块暗红色的丝绒在阴影里泛着微光，像凝固的血，又像暗夜里绽放的玫瑰。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手指差点伸过去触碰到它。
"这是我们这次项目的核心团队区。"教授拍拍我后背，带我走向工作室中央区域，"李伟！过来一下！"
一个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裤的男人从一堆图纸里抬起头，三十岁左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镜擦得锃亮。他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眼神却像扫描仪一样上下打量我。
"张教授。"他声音不大，但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优越感。
"这是李伟，我的首席助手，也是工作室的技术总监。"张教授介绍道，"李伟，这是林晚晴，我跟你提过的，来协助我们完成米兰项目。"
李伟伸出手，指尖冰凉，握手的时候力气很轻，像是怕被什么东西弄脏似的。
"欢迎加入。"他笑了笑，嘴角咧开一个标准的弧度，但眼睛里没什么温度，"张教授招人的标准真是越来越'多元化'了，连没完整参与过国际项目的也收。"
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以后请多指教。我会用实力证明自己值得这个机会。"
李伟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拭目以待。"
张教授好像没听出我们之间的暗流涌动，拍拍手："好了，李伟你带晚晴熟悉一下工作流程，把米兰项目的基础面料文档整理任务交给她。晚晴，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李伟，他是我们这里的活字典。"
教授走后，李伟脸上的笑容立刻淡了下去。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沓资料扔在我面前的桌子上，动作不轻不重，刚好能让资料散开来。
"这些是米兰项目已确定的基础面料，需要你在今天下班前整理成电子版文档，包括材质分析、供应商信息和成本核算。"他看了眼手表，"现在两点半，你有不到四个小时时间。"
我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英文专业术语和数据。抬头想问问有没有参考模板，李伟已经转身走开，跟另一个设计师谈笑风生，仿佛我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深吸一口气，把涌上来的委屈咽下去。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插电源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桌角的一小盆仙人掌，刺扎进指尖，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看着指尖渗出的小小血珠，突然想起妈说过的话："丫头，做设计就像养仙人掌，看着光鲜，其实浑身是刺，不小心就会被扎得血淋淋。"
苦笑一下，低头开始工作。还好大学时英语底子不错，加上对各种面料也算熟悉，整理起来不算太费劲。只是李伟给的原始资料乱得像一团麻，明显是故意刁难。
工作室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缝纫机的哒哒声。阳光慢慢从东边移到西边，在地板上画出长长的光影。我一直埋头整理文档，直到脖子酸痛得抬不起来，才发现窗外的天空已经泛起了橘红色。
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僵硬的肩膀。文档终于赶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后一部分——特殊面料组的参数整理。我起身走向面料区，想对照实物确认几个数据。
面料区是一个三面墙的开放式架子，分了好几个区域：棉麻、丝绒、化纤、混纺...每个区域都有详细的标签。按照资料上的编号，我很快找到了对应的区域，却发现架子上少了一组样本。
标签还在原位，上面写着"SR-007 特殊丝绒系列"，但本该贴着样本的地方空荡荡的，只剩下一点残留的胶水印。我的心猛地一沉，这个编号的面料特征，跟妈在样本册里记载的"血色玫瑰"核心面料描述几乎一模一样——酒红色底，金丝暗纹，在不同光线下会呈现出血色到深紫的微妙变化。
怎么会这么巧？
"在找什么？"
李伟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吓了我一跳。我转过身，看见他端着一杯咖啡，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SR-007的面料样本，"我指着空荡荡的标签，"我需要核对几个数据，但样本不见了。"
李伟走近几步，低头看了看标签，然后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林小姐，不是我说你，来第一天就丢三落四的。这些可是张教授从国外特意带回来的珍贵样本，弄坏了或者弄丢了，你赔得起吗？"
"我确定刚才还看见在这里，标签都还在原位。"我指给他看空着的位置，"而且这组样本的编号和特征...似乎很特别。"
"当然特别。"李伟冷笑一声，声音压低了些，确保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资格碰的。丢了就丢了，反正你也用不上，省得弄坏了还要你赔。"
周围几个设计师听到动静，偷偷往这边看了一眼，眼神里带着同情又无奈的神色，然后又迅速低下头假装忙碌。那眼神像是在说："习惯就好，李伟一直这样。"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触碰到领口的玫瑰胸针，冰凉的金属刺痛了皮肤。抬头直视李伟的眼睛，他的瞳孔里映着天花板的灯，亮得有些刺眼。
"我会找到的，"我一字一句地说，"这关系到项目文档的完整性。"
李伟挑了挑眉，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固执："随便你。不过提醒你，下班前要是交不出完整文档，张教授那里......"他没说完，转身悠闲地走回自己的工作区，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样本不是我弄丢的。
看着李伟的背影，他走路的姿势，他说话的语气，还有他看我时那毫不掩饰的敌意......一个更可怕的想法浮现出来——他是不是知道"血色玫瑰"？他是不是故意针对我？联想到沈夜辰，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同事们陆续收拾东西下班了。我假装继续整理文档，心里却在盘算着。等到工作室的人走得差不多，只剩下我和另外两个加班的设计师时，我拿出手机给王姐发了条微信："今晚可能晚点回去，别等我。"
王姐秒回："注意安全，有啥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后面跟了个拥抱的表情。看着屏幕，心里暖了一下。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关心我的人。
又等了一个多小时，那两个加班的设计师也收拾东西走了。临走时还问我要不要一起，我说文档还有点收尾工作，谢谢他们。
工作室彻底安静下来。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是在数着时间。我关掉头顶的大灯，只留下工作台上的一盏小射灯。暖黄色的光线照亮一小块区域，周围的布料架和人体模型在昏暗中变成一个个模糊的影子，张牙舞爪的，像恐怖片里的场景。
我站起身，走到面料区开始仔细搜索。也许是李伟故意藏起来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针对我？还是针对"血色玫瑰"？
手指划过一排排面料样本，丝绸的滑腻，棉布的粗糙，麻布的纹理......指尖传来各种触感，却没有我要找的那种特殊丝绒。找了快一个小时，连每个角落都翻遍了，还是一无所获。
有点泄气地靠在布料架上，后背传来布料柔软的触感。难道真的是我记错了？或者真的弄丢了？
就在这时，工作室的门锁传来轻微的"咔哒"声。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么晚了，谁还会来？难道是教授回来了？可他走的时候说今晚要去外地参加一个研讨会。
脚步声很轻，在空旷的工作室里却异常清晰。我屏住呼吸，迅速躲到一排高大的布料架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观察。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李伟！
他为什么会回来？手里还拿着个黑色的包，鬼鬼祟祟的，四处张望。确定没人后，他径直走向张教授的办公桌。
我的心跳得飞快，下意识地摸出手机，调成静音模式，打开了录像功能。
李伟站在教授的电脑前，从包里拿出一个U盘，熟练地插入电脑主机。屏幕亮了起来，显示出登录界面。他飞快地输入密码——看来他早就知道教授的密码。
电脑桌面弹出后，他点开一个文件夹，里面全是米兰时装周项目的设计稿和资料。李伟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屏幕上显示文件正在复制到U盘。他的脸上露出一种贪婪又得意的表情，和平日里那副专业精英的样子判若两人。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沈少"两个字。李伟看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接起电话。
"喂，沈少。"他的声音带着谄媚的笑意，和平日里对我说话的语气完全不同，"放心吧，张教授的设计稿我正在拷贝，保证最全最新的......嗯，项目进度按计划进行，下个月应该能拿到最终版......新来那个姓林的丫头？看着不机灵，就是个愣头青，不足为惧......对，我会盯着她的，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向您汇报......好的，沈少再见。"
挂了电话，李伟得意地哼了一声，继续拷贝文件。
沈少？沈夜辰？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我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原来如此！李伟是沈夜辰的人！难怪他从一开始就针对我，难怪他要藏起那块关键的面料样本——他知道"血色玫瑰"！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沈夜辰，你到底想干什么？三年前害得我家破人亡还不够，现在连我最后一点希望都要掐灭吗？
我咬紧嘴唇，尝到一丝血腥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血痕。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妈留下的东西，我绝不能让它落在这种人手里！
李伟似乎拷贝完成了，拔掉U盘，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又仔细清理了一下电脑操作痕迹，这才转身准备离开。
就是现在！
我深吸一口气，从布料架后面走出来，同时打开了手机手电筒，刺眼的光柱直射向李伟的脸。
"这么晚了还来加班？李助理真是'敬业'啊。"
李伟被突然出现的光线和声音吓到，浑身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包掉在地上。他眯起眼睛，等到看清是我，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林晚晴？你怎么还在这里？"他的声音带着惊慌，眼神闪烁不定。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我关掉手电筒，一步步向他走去，"倒是李助理，深更半夜潜入办公室，拷贝商业机密，这要是让张教授知道了......"
李伟的脸色从白转青，又从青转红。他大概是没想到自己会被撞见，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你......你胡说什么！"他色厉内荏地喊道，"我是回来拿点东西！"
"拿东西需要拷贝设计稿？"我冷笑一声，扬了扬手里的手机，"刚才你和'沈少'的通话，还有你拷贝文件的全过程，我这里可是都录下来了。"
李伟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的手机，像一头濒临绝境的野兽。突然，他猛地向我扑过来："把手机交出来！"
我早有准备，侧身躲过他的扑击。李伟扑了个空，重重地撞在工作台上，桌上的台灯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散落的文件飘了一地，其中一张飘到电脑键盘上，屏幕上弹出一个邮件窗口——收件人赫然写着"沈氏集团-沈夜辰"。
"沈夜辰派你来的？"我指着电脑屏幕，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接近张教授，窃取设计，就是你的真实目的吧？三年前我家的公司就是这么被沈夜辰搞垮的，现在你又想来这一套？"
李伟从地上爬起来，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少废话！把手机交出来！否则我让你在设计圈永远混不下去！"
"我混不混得下去，轮不到你来说。"我握紧手机，一步步后退，"不过你......"
话没说完，李伟突然冲过来，试图抢夺我的手机。我下意识地躲闪，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混乱中，我撞到了身后的布料架，上面的几卷布料掉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
领口的玫瑰胸针不知什么时候被扯得变了形，尖锐的金属刺猛地扎进我的掌心。
"啊！"我疼得叫出声来，手心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李伟趁机一把推开我，我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墙上。他恶狠狠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疯狂和绝望。
就在这时，我突然注意到自己的手掌——鲜血从被胸针刺破的伤口涌出来，滴落在地上的一张设计稿上，晕开一朵暗红色的花，像极了妈设计稿上的"血色玫瑰"。
一个念头飞快地闪过脑海。
我看着李伟，突然笑了。掌心的疼痛提醒着我现实的残酷，但也激发了我内心深处的斗志。
"想要回证据？"我慢慢地说，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可以——但我们得做个交易。"
李伟愣住了，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说："什么交易？"
"我不把今天的事告诉张教授，也不把视频交给任何人。"我伸出流血的手，掌心的血珠滴落在地上，"但你要帮我一个忙。"
"帮你？"李伟冷笑，"你觉得我会相信你？"
"你没有选择。"我直视他的眼睛，"要么，你现在抢走我的手机，我保证明天整个设计圈都会知道沈氏集团商业间谍的丑闻；要么，跟我合作，你继续当你的首席助理，我拿到我想要的东西，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李伟死死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挣扎。工作室里静得只能听到我们两人的呼吸声和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交错的光影，像一个巨大的棋盘。
过了很久，李伟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你想要什么？"
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掌心的鲜血还在流，但我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
"我要'血色玫瑰'的面料。"我一字一句地说，"你利用你的人脉帮我找到妈笔记里记载的那种特殊丝绒，并且弄到足够我完成整个系列的用量。作为交换，我不仅不揭发你，还可以帮你在张教授面前说好话，让你更好地完成沈夜辰交给你的'任务'。"
李伟惊讶地看着我，似乎没想到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你疯了？沈少知道了会杀了我的！"
"他不会知道的。"我走近一步，压低声音，"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你帮我弄到面料，我帮你在工作室站稳脚跟，这对你来说不是更好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看到里面的犹豫和贪婪。男人啊，尤其是像李伟这样的男人，野心永远是他们最大的软肋。
果然，李伟的眼神慢慢变了。他舔了舔嘴唇，像是在权衡利弊。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反悔？"他终于问道。
"你只能相信我。"我摊开流血的手掌，"或者，你现在就杀了我，不然就得跟我合作。"
掌心的鲜血滴在地板上，溅开一小朵血花。在寂静的工作室里，那声音异常清晰。
李伟看着我掌心的血，又看看我坚定的眼神，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好，我答应你。"他说，"但你也要保证，不能把今天的事告诉任何人。"
"一言为定。"我伸出没受伤的左手，"合作愉快，李助理。"
李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与我握了握。他的手心全是汗，冰冷黏腻。
我拿出手机，当着他的面删掉了刚才录的视频。李伟看到视频被删除，明显松了一口气。但他不知道，我早就把视频自动上传到了云端，并截图保存了几张最关键的画面。
"面料的事，我尽快帮你打听。"李伟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服，试图恢复平时那种精英派头，但眼神里的慌乱藏不住，"你......你也赶紧处理一下伤口吧。"
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工作室。
工作室重归寂静。我靠在墙上，双腿一软，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掌心的伤口还在流血，一阵阵刺痛传来，但心里却异常平静。
看着地上那张被我的鲜血染红的设计稿，那朵暗红色的血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妖艳。突然想起妈说的："好的设计是有生命的，就像玫瑰，要带着血和泪才能绽放。"
原来妈早就预料到了吗？
我拿出纸巾按住掌心的伤口，血很快浸透了纸巾。解开领口的玫瑰胸针，变形的金属刺上还挂着我的血珠。我轻轻抚摸着胸针上的玫瑰纹路，冰冷的金属慢慢有了温度。
沈夜辰，你派来的人，反而会成为你最大的败笔。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吗？你错了。你越是打压，我就越要让"血色玫瑰"绽放给你看。
我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张教授的工作台前，打开台灯。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散落的设计稿。我拿起一支铅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画下一朵玫瑰，在花瓣边缘画上尖锐的刺。
指尖的鲜血滴落在花瓣上，晕开一个小小的红点，像一颗凝固的泪。
明天，将是新的战场。而这一次，我不再是孤军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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