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评审前一个周末，图书馆始终都是挤满了人，大家应该都还在为最后的评审做充足准备。
我抱着模型所需要的材料行走在书架之间，寻找那最后的一份参考资料。
书架的转角处，陈萱和几个建筑系女生围在一起窃窃私语，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们知道吗？周老师每周三下午都不在办公室，有些知道他去哪里了吗？“陈萱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刚好能让我听见。
我放慢脚步。
“福利院！就是城西那家希望之家。“一个短发女生接话，“我表姐在那儿工作了几年，说周老师去当义工两年多了，教孩子们做建筑模型。“
“真的假的？“陈萱惊讶道，“他看起来那么冷峻，帅气...“
“千真万确！表姐说他对孩子们温柔得不得了，有个自闭症女孩只肯跟他说话。“
我手中的书“啪“地掉在地上。
几个人连忙回头，看到是我，表情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思瑶...“陈萱勉强露出微笑，“评审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没有回答，而是捡起书本快步离开。
周沉？温柔？这两个词怎么可能能和他联系在一起？
周三下午一点五十分，我躲在教学楼门口的梨花树后。
周沉准时出现，白衬衫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他今天没有去停车场，而是走向校门口的公交站。
我压低了鸭舌帽，隔着三个乘客上了同一辆公交车，躲在暗处深怕被他认了出来。
城西的阳光之家福利院比想象中更旧。
铁栅栏有些生锈，但院子里种满了花朵，为这里增添了异样色彩。
我躲在对面点便利店，透过模糊的玻璃窗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周沉轻车熟路地走进去，不一会儿，二楼窗户传来孩子们的欢呼声。我好奇地穿过马路，想要看看里面的景象。
福利院的大门没有锁。我溜进去，顺着声音找到他所待之处，从门缝中窥视——
周沉跪在地板上，周围坐着七八个孩子。他正用纸板教他们做房子模型，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柔和。
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拽他袖子，他立刻俯身听她说话，然后笑着摸摸她的头。
“姐姐，你找谁？“身后突然响稚嫩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转身是个手拿鲜花的小男孩。
活动室的门也开了，周沉惊讶的脸出现在门口。
“思瑶？“
“我...“我的面颊肉眼可以的通红，“我走错了。“
“周老师，这是你女朋友吗？“小男孩大声问。
孩子们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起哄。
一个缺门牙的男孩甚至拽住我的衣角往里拉。
“别闹。“周沉轻轻拍开孩子们的手，但眼里带着笑，“这是我妹妹。“
妹妹。这个词让我心头一颤。
“那姐姐也来做模型吧！“羊角辫女孩把一叠彩纸塞到我手里，“今天我们做梦想中的家！“
我手足无措地站着，周沉挑了挑眉：“建筑师小姐，需要我教你折纸吗？“
“不用！“我赌气坐下，拿起纸板开始裁剪。孩子们围在我身边，好奇地看我手里的活页刀快速划过纸面。
“哇！姐姐好厉害！“
不知不觉中，我做了个微缩版的母亲书房模型，连窗台上的小花都用红色纸做了出来。
“这里，“周沉突然蹲在我身边，递过一支银色笔，“画窗框会更精致。“
我们的手指在传递画笔时有着短暂接触，他的指尖有火炉般的温暖。
我接过笔，发现是他平时设计用的限量版Lamy，笔身上还有他名字的缩写。
“你经常来？“我低声问，继续完善模型细节。
“嗯。“他帮一个小男孩调整胶枪，“每周三和周六。“
“为什么？“
周沉的手停顿了一下：“这些孩子...有些和我小时候很像。“
我抬头看他，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给他侧脸抹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的光晕。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对这个“哥哥“的了解，还不如这些孩子多。
活动结束已是黄昏。
孩子们把我的模型放在展示柜最显眼的位置，周沉的则摆在旁边——一座有滑梯和秋千的二层小楼。
“我送你回去。“走出福利院时，周沉说。
“不用，我认识回去的路。“
“不是回学校。“他指了指西边的天空，“暴雨要来了。“
果然，远处乌云密布，正慢慢向这边靠近。
我默默跟上他的脚步。
我们沿着林荫道沉默地走着。路过一家甜品店时，周沉突然停下：“等我一下。“
他出来时拿着两个纸杯蛋糕，一个上面是巧克力房子，另一个是奶油花朵蛋糕。
“福利院孩子们的最爱。“他把花朵的那个递给我，“糖分有助于缓解紧张。“
“我为什么要紧张？“我心里暗想
“明天期中评审。“他咬了一口巧克力屋顶，“陈萱找了研究生帮她做模型。“
我捏着纸杯的手一紧：“你怎么知道？“
“我是评委。“他淡淡地说，“所以今天才要去福利院...平衡心态。“
我怔住了。这个人在用教孩子做模型来净化自己，以免在评审中带偏见？
雨点开始落下，周沉拉开风衣示意我靠近。我们挤在狭窄的屋檐下，分食两个小蛋糕。
雨水在脚边汇成小溪，花朵奶油甜得发腻。
我抬头看向绵密的雨水，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妈妈她...真的得过抑郁症吗？“
周沉的肩膀明显僵住了，喉结滚动了几下才发出声音：“你...回去看了那些病历了。“
“可我为什么一点都没有发现？“我的手指无意识地紧捏衣角，“难道不是...已经痊愈了吗？“
雨点拍打在地上，他的声音混在雨声里，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没有...她只是学会了带着伤痛活下去。那些药，她吃了很多年。“
记忆变得模糊起来。我想起母亲最后那段时光，她总是一个人坐在没开灯的客厅里，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如果那时候我知道...
“爸爸...他知道吗？“我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
“他知道。“
周沉微微转过身，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他的眼睛比夜色还深，“他试遍了所有办法。但你妈妈...她不肯接受治疗。她说...承认自己生病，就等于承认没能给你一个完美的母亲。“
冰凉的雨水打湿了我的脸颊。
我分不清那究竟是雨水，还是即将泪目的眼泪。
周沉突然抬手，拇指轻轻擦过我的眼角：“别哭。“
这个动作太亲密，我慌忙后退，后脑勺却撞上墙壁。
周沉迅速用手垫在我脑后，自己的手背撞得闷响。
“疼吗？“我们同时问对方，然后又同时沉默。
雨停了，我们一前一后走向公交站。
路过建筑学院时，周沉停下脚步：“评审我会公正评判。“
“我知道。“我低声说，“今天...谢谢你的蛋糕。“
他微微点头，转身离去。
月光下，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就像我十八岁生日那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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