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门后是片刺鼻的福尔马林气味,比医院的消毒水更冲。林穗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站在狭长的走廊里,两侧墙壁嵌满玻璃罐,里面漂浮着泡发的器官、缠绕的血管,还有几个缩小版的“夜枭”胚胎——翅膀还没长出羽毛,鳞片像嫩绿色的苔藓。
“这里是院长的私人实验室,三十年前的样子。”母亲的声音压得很低,指了指玻璃罐上的标签,“每个罐子都标着编号,对应被实验的孩子。”
林穗凑近最近的罐子,标签上写着“19号”,下面用红笔注着:“共情能力微弱,废弃”。罐子里的胚胎闭着眼,手指却在液体里蜷缩,像在抓什么。她忽然想起19床暗格里的笔记本,原来父亲当年守护的,不只是她。
走廊尽头的铁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院长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尖细:“第73次融合失败,原生体排斥人类基因……必须找到更纯粹的‘共情载体’。”
林穗推开门,看见年轻的院长正背对着她们,站在巨大的培养舱前。舱里漂浮着个女人,长发像水草般散开,腹部微微隆起——那是怀着她的母亲。培养舱的管道连接着隔壁的房间,透过玻璃,林穗看见父亲被绑在手术台上,手臂上插满输液管,血液顺着管子流进培养舱,在液体里开出暗红色的花。
“妈……”林穗的声音发颤。
培养舱里的母亲突然睁开眼,瞳孔是纯粹的金色,她看着林穗,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却在玻璃上凝出一行雾字:“别信她。”
林穗猛地回头,身后的“母亲”正缓缓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底下覆盖着暗绿色鳞片的脸——那是院长的真面目,右眼嵌着枚金属义眼,闪烁着和“夜枭”相同的金光。“你以为你母亲能逃掉?”假母亲笑起来,鳞片摩擦着发出沙沙声,“她是第一个与原生体基因匹配的母体,早就成了培养舱的一部分。”
培养舱突然发出警报,液体开始沸腾,母亲的身体在里面扭曲,腹部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隐约能看见小小的、带着金色虹膜的眼睛。隔壁房间的父亲突然剧烈挣扎,输液管里的血液逆流,在手术台的托盘里积成小水洼,水洼里浮现出字迹:“她在骗你,你母亲的意识被封在培养舱的主机里,毁掉主机,她才能醒。”
走廊里的玻璃罐突然震动,里面的胚胎睁开眼,全是黑洞洞的瞳孔,它们撞着玻璃,发出孩童的尖叫:“73……73……”林穗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刺青——“73”。
假母亲的手化作肉瘤,朝她扑来:“你就是第73个实验体,林穗,你和你母亲一样,都是容器!”
培养舱的玻璃“咔嚓”裂开,母亲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指尖沾着淡金色的液体,像在给她指路。林穗看见主机就在培养舱后面,闪烁着红光,上面插满了电线,连接着手术台上的父亲和培养舱里的母亲——原来所谓的“融合”,是用父母的基因和深渊原生体,培育出她这个“完美载体”。
手术台的托盘里,父亲的血还在写字:“主机的核心,是我的肋骨做的钥匙孔,用你的血……”
林穗咬破指尖,血珠滴在托盘里,与父亲的血融在一起,化作一把金色的钥匙。身后的假母亲已经扑到眼前,鳞片上的粘液溅了她满脸,而玻璃罐全部炸开,胚胎们化作黑色的藤蔓,缠向她的脚踝。
她攥紧钥匙,看向培养舱里母亲的眼睛——那里面有她,有父亲,有云台山的日出,有所有真实的温暖。
“这一次,换我来救你们。”
林穗转身冲向主机,钥匙插进孔里的瞬间,整个实验室的警报声变成了母亲的哭喊,而手术台上,父亲的手指动了动,像是在为她加油。钥匙转动的咔嗒声还没消散,林穗就被一股巨力拽进了失重的黑暗。再次落地时,掌心的钥匙已经变成锈铁,硌得她虎口生疼。
眼前是片望不到头的废墟。断壁残垣上爬满暗红色的藤蔓,藤蔓开出的花像缩小的人脸,花瓣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血迹。空气里飘着烧糊的布料味,混杂着某种熟悉的、属于医院的消毒水气息——只是这里的消毒水早已变质,带着腐烂的甜腥。
“这是……研究所的废墟?”母亲的声音发颤,她指着不远处歪斜的招牌,“‘共生体培育中心’,三十年前那场火灾后,这里就成了禁地。”
林穗弯腰捡起块碎玻璃,镜面上映出的自己眼尾多了道淡绿色的纹路,像鳞片的印记。她抬头时,看见废墟深处有个影子在动,佝偻着背,拖着根铁链,铁链末端拴着个铁笼,笼里隐约有孩童的呜咽。
“别靠近!”母亲突然拉住她,指着地面——那些看似普通的瓦砾堆里,埋着半截半截的绫罗绳,和她颈间曾经戴过的一模一样,绳结里还缠着干枯的头发,有的是黑色(父亲的),有的是金色(像她的胎发)。
走近些才发现,铁笼里关着的不是孩童,而是个巴掌大的“人偶”:用碎布缝成的身体,眼睛是两颗纽扣,胸口别着枚金属环,正是之前在病房里见过的、显示“生存概率”的那枚。人偶的脸被划得破烂,露出里面填充的稻草,稻草里混着几根黑色羽毛。
“这是……失败的‘容器’?”林穗想起父亲笔记里的话,“无法承载共情种子的个体,会被深渊分解成‘素材’。”
拖拽铁笼的身影这时转过身,竟是个没有脸的男人,脖颈以上空空如也,只有黑洞洞的窟窿,窟窿里渗出的粘液滴在地上,立刻长出新的人脸花。他手里的铁链突然绷紧,铁笼撞在断墙上,人偶的纽扣眼突然转向林穗,发出细碎的声音:“找……碎片……”
林穗这才注意到,废墟的砖瓦间散落着无数碎片——有的是照片残角(能看见父亲的半张笑脸),有的是笔记本纸页(写着“共情阈值”),有的是超声波照片的一角(母亲的字迹“穗穗”)。而那些人脸花的花蕊里,嵌着更小的碎片:一枚带血的指甲(像父亲刮擦笔记本时留下的),一缕金色胎发,半片翅膀的羽毛。
“这些是……记忆碎片?”林穗刚捡起半张照片,铁笼里的人偶突然炸开,稻草里飞出无数黑色的飞虫,虫翅扇动的声音像极了楼顶上的翅膀声。飞虫扑向她的眼睛,被母亲挥开时,虫尸落地的地方立刻冒出新的藤蔓,藤蔓上的人脸花同时转向她,齐声尖叫:“缺了……最重要的碎片……”
母亲突然指向废墟中心的钟楼:“在那里!火灾那天,你父亲把最后一块碎片藏在了钟摆里!”
钟楼的指针停在三点十七分,正是父亲“去世”的时间。钟摆上缠着厚厚的绫罗绳,绳结里裹着块烧焦的布料,布料里包着的,是半枚金属徽章——上面刻着“院长”的名字,背面却有父亲的刻痕:“她不是你母亲。”
林穗猛地回头,母亲的脸正在融化,露出底下覆盖着藤蔓的皮肤,那些人脸花的根须从她眼眶里钻出来,笑着说:“你看,连你父亲都知道,我只是个用他记忆碎片拼出来的‘引导者’啊。”
飞虫再次涌来,这次它们不再攻击,而是在林穗面前组成一道虚影:父亲被绑在钟楼里,火舌舔舐着他的衣角,他手里紧紧攥着什么,在火光中化作灰烬——那才是最重要的碎片:母亲真正的遗物,一枚普通的银戒指,是他们的婚戒。
“没有婚戒,就拼不出完整的羁绊。”假母亲的声音变成了院长的尖细,“没有羁绊,你永远找不到共情种子的真正形态!”
钟楼突然剧烈摇晃,钟摆砸落的瞬间,林穗看见无数记忆碎片在火光中升空:父亲给母亲戴戒指的瞬间,母亲抱着婴儿的她在病房微笑,甚至有院长年轻时穿着白大褂、眼里还没有贪婪的样子。
原来废墟里埋着的,从来不是失败品,而是所有被深渊吞噬的“真实”。
林穗张开手,任由那些碎片落进掌心。当最后一片——那枚虚拟的银戒指虚影——与其他碎片融合时,她颈间的鳞片纹路突然发烫,那些飞虫、藤蔓、人脸花瞬间静止,像被按下暂停键的噩梦。
废墟的天空裂开道缝,透出淡金色的光。林穗听见钟摆重新摆动的声音,像父亲的心跳,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