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田鸡汤和螃蟹
冰冷的河水早已浸透了他单薄的裤腿,冻得他嘴唇发紫,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但他眼中只有那些在石缝、泥沙里躲藏的“肉食”!
不知过了多久,当崔宁感觉自己的双脚和小腿快要失去知觉时,他颤抖着爬上了岸。
嘴唇冻得乌紫,浑身湿漉漉的,沾满了泥浆。
但他怀里,用破旧的外衣下摆兜着,是沉甸甸的“战利品”!
十几只大小不一的青灰色螃蟹,挥舞着螯足,徒劳地挣扎着。
还有几十颗深褐色的田螺,紧紧闭着壳。
最意外的收获,是在浅水草丛里,被他用柳木棍子惊出来、扑腾着想逃,却被他用冻僵的手死死按住的一只肥硕的田鸡(青蛙)!
那鼓鼓的肚皮和有力的后腿,让崔宁的眼睛都绿了!
他飞快地在岸边找了几片宽大、坚韧的枯蒲葵叶子,又拔了几根柔韧的茅草。
顾不上寒冷和泥泞,他蹲在河滩上,手脚麻利地用茅草将螃蟹一只只捆住螯足,防止它们逃跑伤人。
然后把田螺和那只还在蹬腿的田鸡小心地包进蒲葵叶子里,用草茎扎紧。
做完这一切,他抱着这一小包沉甸甸的“蛋白质”,看着还在安静吃草的老蔫牛,脸上终于露出了穿越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一丝疲惫和巨大满足的笑容。
牙齿还在打颤,但心里,是暖的。
傍晚,崔家堂屋。
昏暗的油灯下,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崔宁带回来的那一小包“水货”,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当崔宁小心翼翼地将捆好的螃蟹和包好的田螺、田鸡放在那张瘸腿木桌上时,全家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惊讶,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这…这是啥?”奶奶杨氏眯着浑浊的老眼,凑近了看那还在微微动弹的蒲葵叶子包。
“河…河里的螃蟹,田螺,还有…一只田鸡。”
崔宁的声音因为寒冷和疲惫还有些发颤,但带着一丝小小的兴奋,
“我…我在放牛的时候,在河边摸的。”
“摸的?”大伯母冯氏第一个凑上来,用她那留着长指甲的手指,嫌弃地拨弄了一下一只被捆住的小螃蟹,
“哟!这玩意儿也能吃?浑身是壳,扎死个人!一股子泥腥味儿!”
话虽这么说,她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那只肥硕的田鸡。
三婶刘氏抱着莹莹,也忍不住往前凑了凑,看着那些张牙舞爪的小东西,眼神里既有害怕,又有一种饥渴的光芒:
“二…二郎,这东西…真能吃?没毒吧?”
“能吃!”崔宁用力点头,努力回想着后世的经验,
“用清水泡一晚上,吐吐泥沙,煮熟了就能吃!田鸡剥了皮,肉最嫩!”
他顿了顿,看向母亲唐氏,“娘,家里…还有盐吗?一点点就行。”
唐氏看着儿子冻得发青的小脸和湿漉漉、沾满泥浆的裤腿,心疼得不行,连忙点头:
“有!有!娘这就去拿!”她转身快步走向灶间。
“哼,瞎折腾!”冯氏撇着嘴,但也没再阻止,只是抱着胳膊冷眼旁观。
奶奶杨氏看着那堆“肉”,又看看崔景——后者正皱着眉头,一脸嫌恶地看着那些张牙舞爪的螃蟹,似乎觉得有辱斯文——最终也没说什么。
晚饭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糠糊糊依旧,但灶房里飘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河鲜腥气和姜片辛辣的奇异香味!
唐氏在崔宁小声的指点下,将吐过泥沙的田螺和螃蟹(只取了最大的几只,小的留着下次)连同那只剥皮洗净的田鸡,
一股脑丢进锅里,加了一瓢水,吝啬地撒了一小撮盐,又切了两片薄得透明的姜片丢进去,大火猛煮。
没有油,没有其他调料。简陋到极致。
但当那锅灰白色的、飘着几缕油花(来自田鸡)和姜片的“螃蟹田鸡汤”端上桌时,所有人的喉咙都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
那是一种原始而霸道的鲜香,粗暴地冲击着长期被糠菜糊麻木的嗅觉!
奶奶杨氏板着脸,拿起勺子,象征性地搅了搅那锅汤。
她舀起一勺,先倒进了崔景的碗里——碗底沉着几块白嫩的田鸡肉和一只螃蟹钳子。
然后又舀了一勺,倒进崔宁碗里——这次,只有浑浊的汤水,零星飘着点碎螺肉和姜末。
“二郎今天…也算出了力。”
杨氏的声音干巴巴的,带着施舍的意味,“喝点汤,暖暖身子。”
至于其他人,只有眼巴巴看着的份。
崔宁没在意那点区别。
他捧起碗,吹了吹热气,小心地喝了一口。
烫!
咸!
鲜!
一种极其原始的、带着浓烈河腥气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炸开!没有后世精妙的调味去腥,这味道霸道而粗糙,甚至有些刺鼻。
但对于一个长期被糠菜糊蹂躏味蕾、胃袋空空的人来说,这一口滚烫、咸鲜、带着一点点肉味的汤水,简直就是琼浆玉液!
他贪婪地小口喝着,感受着那微薄的暖意顺着食道滑下,暂时驱散了体内的寒意。
田鸡肉的嫩滑,螃蟹钳子里那一点点雪白的肉,虽然少得可怜,却带着一种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嗯…是比光喝糊糊强点。”
连一直板着脸的爷爷崔忠国,在就着崔宁碗里飘过去的一丝香气喝了一大口糊糊后,也闷声闷气地嘟囔了一句。
“嫂子…”三婶刘氏看着崔景碗里的肉,又看看自己怀里眼巴巴的女儿,终于忍不住,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小声对唐氏说,
“那汤…能不能…给莹莹也尝一小口?就一口…孩子没见过…”
唐氏看了一眼婆婆,见杨氏没吭声,便拿起一个最小的豁口碗,舀了小半勺浑浊的汤,递了过去。
莹莹迫不及待地凑上去,小口地啜吸着,小脸上立刻露出惊奇又满足的表情。
一顿饭,就在这种沉默的、带着点新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感中结束了。
虽然奶奶杨氏和大伯母冯氏依旧没有好脸色,虽然昨天那场关于“偷听”私塾的争吵阴影尚未完全散去,
但崔宁带回来的这点微不足道的“荤腥”,就像投入冰面的一颗小石子,终究是荡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崔宁收拾碗筷时,听到奶奶杨氏对爷爷低声说了一句:
“这小子…倒也不全是吃白食的废物…”
声音很低,带着惯有的刻薄,却少了昨天那种恨不得立刻将他扔出家门的戾气。
崔宁低着头,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活下去。
他抱着空碗,走向冰冷的灶间。
路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