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好几个,忽明忽暗地闪着绿光。我扶着墙一步步往前走,鞋底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沙沙"声响,混着不知从哪传来的水滴声,听得人心里发毛。这栋楼我住了十几年,可现在 Every 一步都觉得陌生。
301门口堆着半人高的垃圾,塑料袋被什么东西咬破了,里面的泡面桶和外卖盒散落一地。以前张奶奶总爱坐在门口择菜,见了我就笑眯眯地塞糖。三个月前她半夜说听见窗外有弹珠声,非要开门去看,第二天人就没了,邻居们都说她是自己搬走的。
我的脚步顿在303门口。这扇门跟我家的一模一样,连掉漆的位置都分毫不差。门把手下面有个模糊的掌印,暗红色的,像是干涸的血迹。我记得三年前住这儿的是对年轻夫妻,有天早上男的浑身是血地从楼上跳下来,女的把自己锁在屋里,从此再也没人见过她。
心脏猛地一缩,我盯着门牌号往后退了两步。302,303,然后是——墙。
我揉了揉眼睛,凑近了仔细看。没错,303旁边就是冰冷的墙壁,瓷砖接缝处还渗着黑色的粘液,跟母亲房间流出来的一样。304不见了。那个我住了十几年的邻居家,那个陈管理员住了半辈子的房间,凭空消失了。
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我伸手摸了摸墙壁,冰凉刺骨。瓷砖上刻着细密的划痕,像是有人用指甲长年累月地抓挠。我后退两步,抬脚狠狠踹在墙上。
"咚"的一声闷响,墙壁竟然微微晃动了一下。
黑色粘液涌得更凶了,在墙面上汇成一道小溪往下流。我听见墙后传来模糊的敲击声,像是有人在用指甲轻轻叩门。
"陈叔?"我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
敲击声停了。过了几秒,墙面上的瓷砖开始一块接一块地松动,黑色的粘液从缝隙里喷涌而出。我吓得后退几步,眼睁睁看着整面墙像融化的蜡一样慢慢变形、凹陷,最后露出一个黑漆漆的门洞。
一股浓烈的铁锈味扑面而来,比我家那股还要刺鼻。我捂住鼻子,借着楼道昏暗的灯光往门洞里看。里面是个房间,跟我家格局一模一样,只是所有的家具都蒙上了白布,看起来像停尸房。
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只有正中间有一串新鲜的脚印,一直延伸到房间深处。脚印湿漉漉的,边缘还在往外渗黑色粘液。
我捡起墙角一根断掉的拖把杆,握紧了往前走。每走一步,灰尘就扬起来呛得我直咳嗽。白布覆盖的家具像是一个个站立的人影,在晃动的绿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陈叔?你在吗?"我的声音抖得厉害。
没人回答。只有我的脚步声在房间里回荡,还有那该死的水滴声,不知道从哪传来的。
脚印在一扇关着的房门前停住了。这扇门跟我家卧室的门一模一样,只是上面贴满了黄色符文,有些已经发黑卷曲。门把手上缠着红绳,打了个死结。
后颈的红斑突然开始发烫,像是有块烙铁贴在皮肤上。我咬着牙推开门,一股阴风迎面吹来,吹得我睁不开眼睛。
等我适应了光线,胃里猛地一阵翻江倒海。
墙上贴满了照片,密密麻麻的全是我。从襁褓里的婴儿,到背着书包上学的少年,再到最近的样子,每一张都清晰得可怕。有的拍的是我在房间里写作业,有的是我在客厅吃饭,甚至还有几张是我睡着时的样子。
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是,每张照片上都用红笔圈着我的脸,旁边写着密密麻麻的日期和时间。我凑近了看,日期正好是每年我的生日,时间都是午夜12点整。
"你终于来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吓得我手里的拖把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我猛地转身,看见陈管理员站在门口,背对着绿光,脸色苍白得像张纸。
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嘴角干裂出血。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保安制服套在他身上,空荡荡的晃荡。最让我心惊的是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眼下有大片青紫,像是很久没睡觉了。
"陈叔..."我喉咙发紧,"这些照片..."
"都是我拍的。"他打断我,慢悠悠地走过来。每走一步,地板就发出"咯吱"的呻吟,"从你出生那天起,每天一张,从没断过。"
我一步步后退,后背撞到了墙上,照片的边角硌得我生疼。"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管理员没有回答,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扔在桌上。钥匙串上挂着个铜制的小牌子,刻着"304"。"你父亲让我照顾你,直到你18岁。"
"我父亲?"我愣住了,"他不是..."
"你父亲还活着。"陈管理员突然提高了音量,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他只是被困住了,跟以前所有没撑到18岁的人一样,被困在镜子里了!"
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我想起镜中那个"我"说的话,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神,想起墙上那些诡异的照片。无数碎片在脑子里碰撞、翻滚,慢慢拼凑出一个可怕的真相。
"你..."我张了张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是规则制定者?"
陈管理员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半天说不出话。等他缓过来时,我看见他用手帕捂着嘴,白色的手帕上染上了刺目的红。
"规则制定者早就死了。"他收起手帕,眼神黯淡下去,"我只是个看守者,跟你父亲一样,跟你爷爷一样,一代又一代,永远困在这栋楼里。"
他走到墙边,掀开一张白布。下面是个老旧的保险柜,上面刻着奇怪的符号。陈管理员掏出钥匙打开柜门,里面放着一本黑色封皮的日记,还有一沓泛黄的照片。
"看看吧。"他把东西推到我面前,"看完你就明白了。"
日记的第一页已经泛黄卷曲,字迹却依旧清晰有力:
"1987年7月15日 晴\
搬进这栋楼的第3年,小红今天问我为什么晚上不能照镜子。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只能把所有的镜子都收起来。猩红的月亮又出来了,楼下那东西在哭,听着像个孩子。"
"1989年4月2日 阴\
小红开始在午夜站在床边问喝水吗。我知道那不是她,真正的小红已经..."
后面的字迹被墨水晕染了,看不清写的什么。我往后翻,断断续续地看着,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攥住了,越收越紧。
原来这栋楼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祭坛,我们这些住户都是祭品。每一代都要有一个人活到18岁,在生日午夜被镜中的"自己"取代,成为新的看守者。而那些没能活到18岁的人,就会被困在镜子里,永远重复死前的经历。
"我父亲..."我抬起头,眼睛发酸,"他是不是快要..."
"他撑不了多久了。"陈管理员叹了口气,从保险柜最底层掏出一个相框,"你看这个,这是你父亲17岁的时候,跟你长得多像。"
照片上的少年穿着白衬衫,笑得一脸阳光,眉眼间确实跟我有七分相似。只是他的后颈有个红色的印记,形状跟我的红斑一模一样。
"每个祭品后颈都有这个印记。"陈管理员指着照片说,"印记越大,说明离被取代的日子越近。你父亲当年印记扩散到整个后颈时,把你藏在了通风管道里,自己..."
他的声音哽咽了,说不下去。我盯着照片,突然想起小时候总躲在通风管道里睡觉,母亲发现了也从不责备,只是默默地在管道口放上枕头和被子。
原来她们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我。
"那304..."我想起消失的房间。
"304从来就不存在。"陈管理员苦笑一声,"这栋楼只有301,302,303。所谓的304,其实是连接现实和镜面世界的通道。你父亲当年就是从这里把你送出去的。"
后颈的红斑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我疼得弯下腰,看见地上的黑色粘液开始旋转,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
陈管理员脸色骤变:"不好!它知道你来了!"
漩涡越来越大,镜中的"我"从黑色粘液里慢慢爬出来,半个身子已经露出地面。他的眼睛依旧是纯黑的,没有一点眼白,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
"找到你了。"镜中"我"的声音像是无数人在同时说话,在房间里回荡,"等你好久了..."
他朝我伸出手,黑色的粘液顺着他的手指滴落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陈管理员突然挡在我身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刀刃上刻着跟保险柜一样的符号。
"快走!"他大喊着朝镜中"我"冲过去,"从通风管道走,去找403的李瞎子,他会帮你!"
匕首刺进镜中"我"的胸口,发出"滋啦"的声响,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在了肉上。镜中"我"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身体开始扭曲、膨胀。
"跑啊!"陈管理员回头冲我喊道,脸上溅满了黑色粘液。
我咬咬牙,转身朝通风管道跑去。身后传来陈管理员的惨叫和镜中"我"的狂笑,两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像一把钝刀在割我的神经。
通风管道里漆黑一片,我只能凭着小时候的记忆往前爬。灰尘呛得我直咳嗽,管道壁上时不时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跟着我。
不知道爬了多久,前面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我加快速度爬过去,推开通风口的盖子跳了下去。
"哎哟!"
落地时没站稳,撞到了一个人。我抬头一看,是个瞎眼老头,正坐在太师椅上抽旱烟。他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眼睛上蒙着块黑布,手里拿着个罗盘,指针正疯狂地转动。
"你可算来了。"老头吐出一口烟圈,慢悠悠地说,"再晚一步,魂就被勾走喽。"
我捂着后颈站起来,疼得龇牙咧嘴:"你是李瞎子?"
老头没回答,用烟杆指了指墙上的挂历。今天是7月14日,离我的生日还有整整一年。可挂历上的7月15日被人用红笔圈了起来,旁边写着三个字:
"倒计时"
后颈的红斑突然烫得吓人,我感觉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里钻出来。老头突然站起身,罗盘"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指针断成了两截。
"它跟过来了。"老头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而且不止一个。"
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两步,不紧不慢,像是在欣赏猎物临死前的挣扎。我握紧了口袋里的水果刀,那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唯一武器。
"躲进柜子里。"老头突然压低声音,指了指墙角的衣柜,"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记住,千万不要看镜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门板开始晃动,像是有人在用肩膀撞门。我钻进衣柜,屏住呼吸,透过门缝往外看。
老头站在门口,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桃木剑,剑尖对着门。门板上的符纸开始冒烟,发出"滋滋"的声响。
"砰!"
门被撞开了,一股黑色的粘液涌了进来,镜中"我"的身影在粘液中若隐若现。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模糊的人影,看身形像是301的张奶奶和303的那个女人。
"找到你们了。"镜中"我"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带着说不出的阴冷,"游戏开始了。"
衣柜里的樟脑丸气味刺得鼻腔发酸,我死死捂住嘴巴,看着门缝里那团不断蠕动的黑影。301的张奶奶走在最前面,佝偻的脊背直挺挺的,裤管里不断滴落黑色粘液,在地板上汇成蜿蜒的小溪。她怀里抱着个掉漆的铁皮饼干盒,正是以前总给我塞糖的那个。
"小川啊,"她的声音像枯叶摩擦玻璃,"奶奶这儿有新糖,开门尝尝好不好?"
柜门突然被猛撞了一下,我的额头重重磕在木板上。张奶奶的脸贴在门缝上,浑浊的眼球死死盯着我,嘴角咧到耳根:"奶奶知道你在里面呀。"
桃木剑划破空气的呼啸声响起,李瞎子的旱烟杆掉在地上,火星溅到黑色粘液上,发出此起彼伏的"噼啪"声。我看见他的中山装袖子被撕开,露出的手臂上浮现出跟我后颈一样的红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
"快走暗道!"李瞎子的声音突然拔高,桃木剑重重劈在镜中"我"的肩上。剑锋碎裂的瞬间,无数细小的黑色蠕虫从伤口涌出,顺着剑身爬到李瞎子手上,皮肤立刻冒起白烟。
衣柜底板突然发出"咔嗒"轻响,我脚下一空,整个人向后摔进黑暗中。下落过程里,听见头顶传来张奶奶凄厉的尖叫,还有木材碎裂的声响。背后的硬纸板被戳破,我的手指摸到某种粘稠的液体——不是黑色粘液,是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
"别碰墙。"
苍老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我还没反应过来,落地时左腿撞上什么坚硬物体,疼得眼前发黑。黑暗中亮起一点星火,李瞎子的脸在火光里忽明忽暗,他手里拿着半截燃烧的符纸,另一只手死死按住汩汩流血的大腿。
"这是楼里的排污通道。"他把符纸塞进我手里,"以前是防空洞改的,每个单元楼都连着。"符纸的火光映出两侧墙壁上密密麻麻的指甲划痕,有些还嵌着暗红的血渍。
后颈的红斑突然奇痒无比,像是有无数蚂蚁在皮肤下游走。我抓得太用力,指甲缝里全是血,却感觉那痕迹还在不断蔓延。李瞎子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扔给我,陶土瓶身刻着跟保险柜相同的符号。
"抹在后颈,能缓三个时辰。"他撕下衣襟包扎伤口,声音因疼痛发颤,"你父亲托我藏的这瓶'镇魂水',本想多撑些日子..."
通道深处传来石头滚落的声响,还有指甲刮擦水泥地的"沙沙"声。李瞎子脸色一变,拽着我往左边岔路跑:"它们找到入口了!"
符纸的火光在跑动中剧烈摇晃,我看见岔路墙壁上贴着泛黄的寻人启事,最上面那张是三个月前张奶奶的照片。照片里的她笑得慈祥,胸前别着校徽,上面"红旗中学"四个字被黑色粘液浸透,变成模糊的墨团。
"张奶奶是老师?"我想起她总坐在门口择菜的样子。
"数学老师,退休前带过你父亲那届。"李瞎子突然停住脚步,符纸的光照亮前方并排的三道铁门。门上分别画着眼睛、耳朵和嘴巴的图案,"规则第七条怎么说的?"
我愣了一下,冷汗立刻顺着背脊滑下去:"不...不能回应任何呼唤。"
"所以选哪个门?"李瞎子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身后的沙沙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303那个女人若有若无的哼唱,调子跟我母亲去世前哼的一模一样。
中间那扇画着耳朵的铁门突然发出沉闷的敲击声,三声一组,节奏缓慢而熟悉。我想起小时候父亲总用这个节奏敲我的房门,问我作业写完没。
"别听!"李瞎子拽着我就要往画着嘴巴的门跑。
"等等!"我挣开他的手,心脏狂跳,"这个敲击声是...是我父亲!"
就在这时,画着眼睛的铁门上突然渗出黑色粘液,慢慢汇聚成一张脸的形状——镜中"我"的脸正透过铁门死死盯着我,嘴角扬起诡异的弧度。
"找到你了。"声音穿透铁门传来,带着冰冷的湿意,"选错门就要永远留下来哦。"
身后通道的拐角处,一滩黑色粘液正缓缓流动过来,里面隐约能看见张奶奶那个铁皮饼干盒在翻滚。李瞎子举起半截桃木剑,剑锋直指那扇画着耳朵的门:"敲错节奏了!你父亲敲的是'嗒嗒-嗒的长短短长!'"
镜中"我"的笑声从门后传来,敲击节奏突然变了,变成我父亲常用的那种长短交替。李瞎子捂着流血的大腿跌坐在地上,桃木剑当啷落地:"没时间了..."
黑色粘液已经漫到我的脚踝,冰冷刺骨。我看着三扇门,突然想起父亲日记里的那句话:"猩红月亮升起时,捂住耳朵,闭上眼睛,用嘴巴咬住真相。"
我抓起李瞎子掉在地上的桃木剑,狠狠刺向画着嘴巴的铁门。剑尖没入的瞬间,整扇门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如同有人被生生剥去脸皮。黑色粘液从门缝里喷涌而出,我拉着李瞎子跳进刚刚出现的门洞,身后传来无数人同时尖叫的声音。
下落过程持续了很久,最后重重摔在一堆柔软的东西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钻进鼻腔,我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输液架歪倒在地,透明的液体在地面漫延,映出惨白的天花板灯光。
"醒了?"
护士站传来年轻女人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穿粉色护士服的女人转过脸来,口罩上方露出一双纯黑的眼睛,没有丝毫眼白。她手里的托盘上放着十几个针管,针头都对着我。
后颈的红斑突然烫得像要燃烧起来,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指甲缝里正渗出黑色的粘液,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腐蚀出细小的坑洞。
"该换药了。"护士笑着朝我走来,托盘上的针管突然全部立起,针尖闪烁着幽蓝的光,"你的'替代品',已经在病房里等你很久了。"
走廊尽头的病房门缓缓打开,里面走出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少年,后颈有块跟我一模一样的红斑正在扩散。他冲我招手,嘴角咧开的弧度越来越大,直到耳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