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香囊做得精致，牙白色的软缎料子，摸上去像揉过的云絮，边缘用竹青色的杭绸封了边，杭绸上用银线绣着细密的祥云纹，缠缠绕绕，衬得牙白色愈发素净。
抽绳是驼色的丝线拧成的，末端坠着两颗小小的米珠，一晃就发出细碎的响。
最特别的是囊身，用明黄色的丝线绣着几个符文，针脚密得看不见底料，黄线在白缎上格外显眼，像印上去的符咒。
皇上拿起香囊，指尖摩挲着那几个符文，指腹下的丝线硌得慌，方才还带笑的眉眼慢慢沉了下来，像被乌云遮了的日头，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寒意：“这是什么？”
安陵容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了攥，再抬眼时，脸上的笑容却比先前更灿烂了些，眼角眉梢都带着真切的暖意，像晒足了太阳的花：“回皇上，这是臣妾去宝华殿求来的平安符。”
她往前凑了凑，声音软软的，带着点虔诚：“臣妾前些日子去宝华殿上香，见住持大师画的平安符灵验，便求了个样子，想着皇上日理万机，为国事操劳，总该有些东西护着才好。这符文是大师说的，能保平安长寿，臣妾便照着绣了，针脚粗笨，皇上别嫌弃才好。”
“平安长寿？”皇上的手指还在符文上摩挲，神色缓和了些，但眼底的疑虑未消，“这符文瞧着生僻得很。”
“大师说，越是生僻，越显诚心。”安陵容仰头望着他，眼神清亮，像盛着两汪清泉，“皇上是天下之主，万民之王，健康长寿是江山社稷的福气，也是黎民百姓的福气。至于平安……臣妾知道皇上身份尊贵，难免有宵小觊觎，便想着，这符能护着皇上，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恳切，带着点小女儿家的真挚，皇上听着，心里那点阴沉渐渐散了，他捏了捏安陵容的下巴，笑道：“你倒是有心了。”说着，便把香囊系在了腰间的玉带扣上，明黄的丝线在深色的龙袍上，倒也显眼。
他重新坐定，端起碗又喝了口雪梨汤，冰甜的滋味漫开来，他随口问道：“这香囊绣了多久？”
“也没多久，白日里闲着，就绣几针，断断续续的，倒也快。”安陵容笑着回话，手里拿起炕桌上的叶子牌，慢慢整理着，“皇上要是喜欢，臣妾再给皇上绣个荷包。”
“好啊。”皇上应着，目光落在她纤细的手指上，那手指捏着牌，白白嫩嫩的，像刚剥壳的笋，“你手巧，绣出来的东西定是好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安陵容捡着些宫里的趣事讲，说沈眉庄学六宫事务时把账本算错了，被皇后罚抄《内则》，说甄嬛种的荷花开了，粉白相间的，好看得紧。皇上听着，偶尔应一声，脸上带着笑意，倒也惬意。
晚膳是在安陵容宫里用的，几样清淡的小菜，凉拌藕片、冬瓜丸子汤、清蒸鲈鱼，配着冰过的绿豆汤，倒也爽口。
用过膳，暑气渐渐消了，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点荷塘的凉气，吹得烛火微微晃动。
安陵容坐在桌边，正往一个小碟子里倒香料，薄荷、艾草、还有些晒干的茉莉花，她用银杵慢慢碾着，动作轻柔，香料的清气混着茉莉的甜香，在屋里弥漫开来。
皇上就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碾香料，偶尔说句话，倒也安宁。
“臣妾知道皇上忧心朝政，难免有心烦意乱的时候，”安陵容碾好了香料，用小勺子舀了一点，递到皇上面前，“现如今是夏天，不宜焚香，这香料是臣妾配的，薄荷能清神，茉莉能宁心，还加了点松针和竹叶的碎末，中和一下，不至于太柔，皇上闻闻，可喜欢？”
皇上低头闻了闻，一股清凉的香气钻进鼻腔，混着草木的清气，果然让人精神一振，他点头：“不错，闻着心里敞亮。”
安陵容刚要笑，就见苏培盛掀了帘子进来，脸色带着点急色，半弓着腰道：“皇上，奴才刚得了信，沈贵人……沈贵人好像有了身孕！”
“什么？”皇上猛地站起来，龙袍的下摆扫过炕桌，差点把桌上的碗扫下去，“快，摆驾景仁宫偏殿！”
安陵容跟着站起来，手指微微发颤——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赶到景仁宫偏殿时，屋里已经围了不少人。
沈眉庄坐在铺着厚厚锦垫的椅子上，脸色有些苍白，但嘴角却带着点羞涩的笑意，一只手被太后握着，另一只手轻轻护着小腹。
太医院的李太医正跪在地上，手指搭在她的腕脉上，眉头紧锁，神情专注。
甄嬛已经在了，站在沈眉庄身边，见安陵容进来，连忙给她使了个眼色，眼底的欣喜藏不住，像盛着星光。
安陵容走到她身边，低声问：“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刚查出来，李太医说，已有一个多月了。”甄嬛的声音压得低，却难掩激动，“这下可好了，眉姐姐有孕，咱们在宫里也能更安稳些。”
安陵容没说话，只是望着沈眉庄。
皇上已经快步走到沈眉庄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都带着点颤抖：“眉庄，你……你真的有了？”
沈眉庄红了脸，轻轻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回皇上，太医说……是有了。”
“好！好！”皇上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他登基这么久，这还是第一个皇嗣，如何能不高兴？他拉着沈眉庄的手，絮絮叨叨地问：“身子有没有不舒服？想吃什么？有没有觉得乏累？往后可不能再劳累了，六宫的事先放放，好好养着身子才是正经。”
周围的人也跟着道贺，“恭喜皇上”“恭喜沈贵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屋里的气氛热闹得很，连空气都仿佛染上了喜气。
可安陵容看着这一切，心里却沉甸甸的。
她太清楚了，期望越高，失望就越痛。
上一世，沈眉庄就是因为这次怀孕，被人设计陷害，皇上连查都没查，就直接把她降了位分，禁足在碎玉轩……那时候的沈眉庄，该有多心冷啊。
她望着沈眉庄脸上那羞涩又带着期盼的笑容，又看了看皇上欣喜若狂的样子，只觉得心口发闷。
这泼天的喜事背后，藏着的，是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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