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秀宫的冬日,向来比别处更添几分萧瑟。
凛冽寒风卷着残雪,拍打在朱红宫门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宫墙覆着一层厚厚的白雪,白茫茫一片,压得檐角低垂,连廊下的宫灯都似被冻住般,昏黄的光晕在风雪中微微摇曳,透着说不尽的冷清。
殿内,烛光摇曳,映得案牍上的书卷泛着暖黄的光。
舒贵人身着一袭月白色绣折枝寒梅的宫装,端坐案旁,手中轻握着一卷弘历曾读过的诗书,指尖细细摩挲着泛黄的纸页,眼神含情脉脉,目光胶着在字里行间,仿佛透过墨迹,便能望见那人的身影,看得如痴如醉,连窗外的风雪声都未曾入耳。
侍奉在侧的彩月,是她从潜邸便带在身边的贴身侍女。
二人一同长大,情同姐妹,彩月最是懂她的心思,也最是心疼她的痴念。
见自家主子对着一卷诗书出神半日,眼底满是眷恋,却迟迟等不到那人的身影,彩月终是忍不住轻声开口,语气中带着难掩的心疼:“主儿,自打太后举荐您入宫那晚,皇上便再未踏入咱们储秀宫半步。您日日这般惦记着皇上,捧着他读过的诗书翻来覆去地看,奴婢瞧着实在心疼。”
舒贵人的眼神始终未离开书页半步,闻言只是轻轻摇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皇上乃一国之君,真龙天子,日理万机,心系天下。咱们能得蒙圣恩入宫,已是天大的福分。”
“况且我是由太后亲自举荐,皇上或许是怕旁人说闲话,少来储秀宫也实属常理,不必挂怀。”
彩月不过是府里出身的丫鬟,不懂朝堂的规矩,也不懂后宫的权衡,她只知道自家主子对皇上的心意,是天地可鉴的情真意切。
那些深夜里的辗转反侧,那些望着宫门的落寞眼神,她都看在眼里,只是皇上对自家主子,却莫名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与冷淡,这让她满心焦灼,却又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掀帘而入,躬身通报:“贵人,嘉嫔娘娘驾到。”
舒贵人心中一怔,尚未来得及细想嘉嫔为何会突然来访,便见嘉嫔在墨青的陪同下,径直走了进来。
她身着一袭石榴红绣缠枝莲纹的宫装,裙摆曳地,头上插着赤金点翠步摇,刚晋升的荣光衬得她面色红润,眉眼间带着几分得意。
“妹妹这储秀宫,属实比姐姐的启祥宫暖和许多。”嘉嫔目光扫过殿内,语气带着几分随意,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姐姐贸然前来,不会打扰妹妹的雅兴吧?”
舒贵人心中虽有不耐,却也不得不强挤出一丝微笑,起身敛衽行礼,声音淡淡:“嫔妾请嘉嫔娘娘安。”
嘉嫔连忙上前一步,伸手将她扶起,力道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热络,笑道:“这是哪里的话?妹妹何必如此多礼。今日就你我二人,只叙姐妹之情,不谈那些可有可无的虚礼,倒显得生分了。”
说罢,便拉着舒贵人一同在榻上坐下,墨青则垂首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舒贵人心中对嘉嫔的晋升手段向来十分不屑,只觉得她惺惺作态,不过是靠着些媚上的下三滥把戏才得偿所愿,故而打心底里不愿与她过多攀谈,坐下后便端起桌上的茶盏,低头细细品啜,不愿搭话。
嘉嫔见状,并未在意,反而主动开口,语气显得十分热络:“妹妹入宫不久,便能得皇上与太后的青睐,实属难得。”
“姐姐虽也入宫日短,但对后宫的弯弯绕绕还算了解。妹妹若不嫌弃,日后你我姐妹相称,相互照料扶持。”
“不求别的,但求在这深宫中能得一个安心度日,岂不是美事?”
舒贵人依旧未曾直视她,只是轻轻吹了吹茶盏中的浮沫,声音冷冷的,带着一丝讥讽:“嘉嫔姐姐盛情,嫔妾怎敢忘却。只不过,我没有嘉嫔姐姐您那般八面玲珑的好手段,怕是无福与姐姐相互照料,免得拖累了姐姐。”
这话一出,嘉嫔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方才的和善瞬间烟消云散,脸色冷了下来,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色,语气也沉了几分:“舒贵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说本宫的嫔位来历不端,是靠旁门左道得来的?”
舒贵人抬眼,目光平静地迎上她的视线,不卑不亢道:“后宫之中,妃嫔的位份皆是皇上亲赐,明诏天下,岂有来历不端一说?嘉嫔姐姐刚刚晋升,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可别因为一时情急,失了嫔位该有的分寸与气度。”
嘉嫔闻言,心中暗恼自己失言,被舒贵人抓住了话柄。
但她毕竟心思活络,很快便敛去了脸上的愠怒,恢复了常态,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缓缓道:“是姐姐失言了,不该这般揣测妹妹的意思。既然妹妹不待见姐姐,姐姐也不多叨扰了。”
她放下茶盏,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裙摆,眼神带着几分深意,语气沉沉地说道:“不过,这回姐姐前来,确实是真心想关心一下妹妹。既然话不投机,姐姐便再提醒妹妹一句话。”
“——这后宫之中,一步之差,便是云泥之别。一位之差,便能轻易夺走你如今拥有的一切。望妹妹日后行事,多多小心才是。”
说罢,便不再看舒贵人的反应,转身带着墨青,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储秀宫。
嘉嫔一走,彩月顿时吓得脸色惨白,连忙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哭腔,慌乱地问道:“主儿,您为何要这般得罪嘉嫔娘娘啊?本来您在后宫就已是寸步难行,皇上不常来,又无强大的家世依靠。”
“如今嘉嫔娘娘正是圣眷正浓的时候,她方才的话,不就摆明了是……”
话到嘴边,彩月终究是没敢说下去,只是满脸焦灼地看着舒贵人。
可舒贵人却毫不在意地放下茶盏,眼底闪过一丝桀骜,语气坚定道:“摆明了是威胁,对吗?我就是瞧不上她这副虚伪至极的嘴脸,靠着些不入流的手段爬上去,便真当自己能在这后宫一手遮天了?”
“我倒要看看,这紫禁城到底是皇上与太后说了算,还是她金芷若能说了算!”
与储秀宫的暗潮涌动不同,咸福宫的冬日,更显孤寂凄凉。
贵妃失宠已有小半年光景,这半年来,弘历再也未曾踏入过咸福宫的宫门半步,曾经的盛宠如同过眼云烟,只留下满殿的冷清与寂寥。
贵妃身着一身素色宫装,头发松松地挽着,往日里的明艳与骄傲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满脸的憔悴与落寞。
她坐在窗前,望着窗外茫茫的白雪,眼神空洞,许久才转向一旁的茉心,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不确定地问道:“茉心,你说……皇上是不是再也不会来看望本宫了?他是不是已经厌弃本宫了?”
还不等茉心开口安慰,贵妃便猛地摇了摇头,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语气急促地说道:“不,不会的!皇上是喜欢本宫的,他一定不会厌弃本宫!”
“皇上最爱听本宫弹琵琶了,当年便是因为这琵琶曲,他才对本宫另眼相看的。”
“对,琵琶!茉心,你快去把本宫的琵琶拿来,只要皇上听到本宫的曲音,说不定就会回心转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