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的蓝玫瑰

凌晨的霜雪裹着寒气，在天地间织成一张白茫茫的网。

年轻男子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每一步都陷进松软的雪层，发出“咯吱”的声响，在空寂的陵园里格外清晰。

他呵出的白气刚腾起就散了，怀里紧紧揣着的蓝玫瑰沾着他掌心的温度，花瓣边缘却已被寒风冻得发僵——像极了阿潮走的那天，他攥在手里的那杯热奶茶，最后凉得透心。

一排排灰黑的大理石墓碑静立在雪地里，像沉默的哨兵。

他在其中一块前站定，指尖抚过碑上“爱人杨潮烈士之墓”八个字时，忽然顿住了。

石碑的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突然想起阿潮以前总爱捏他的手指，说“你的手比枪还软”——那天阿潮刚练完靶，指腹带着枪茧，蹭得他手心发痒，却偏要攥着不放，直到把他的手捂热才肯松。

照片里的人还带着年轻的锐气，眉眼明亮，嘴角扬着浅浅的笑——那是三年前的跨年夜，两人挤在出租屋的小沙发上吃火锅，他举着手机抓拍的。

当时阿潮正往他碗里夹毛肚，烫得直哈气，却非要抢他碗里的虾滑，“我替你尝尝熟了没”，结果烫得吐舌头，眼里却亮得像落了星星，“明年，咱换个大点的沙发，能躺两个人的那种。”

“沙发还没换呢……”他对着照片轻声说，喉结猛地滚了一下，眼眶忽然就热了。

27岁……多好的年纪啊……

他记得阿潮第一次穿警服回家，站在门口转了三圈，问他“帅不帅”，语气里藏不住的得意；记得两人在阳台种的那盆薄荷，阿潮总说“等它长疯了，就摘来泡水给你喝”，结果薄荷还没疯，人先没了；更记得阿潮卧底归来那天，胳膊上缠着绷带，却献宝似的掀起衣角，露出腰侧一道星星形状的疤【刀疤是勋章，也是催命符】，“你看，老天爷都给我盖勋章了”——那是他单枪匹马追毒贩时，被刀划的，缝了七针。

后来才知道，那道“勋章”，只是阿潮无数伤痕里最轻的一个。

他不敢细想阿潮暴露后的日子，可那些碎片总像冰碴子扎进来：毒贩发来的照片里，阿潮手腕上那道他亲手画的小太阳纹身，被划得血肉模糊；监听设备里传来的惨叫声里，阿潮还在断断续续喊“别找我……保护好自己”；还有那枚阿潮藏在枕头下的情侣吊坠【半块吊坠，是他留的最后一句话】，本该刻着两人名字，最后却只剩半边，据说是从海边礁石缝里找到的。

直到最后，他们把气息奄奄的阿潮扔进了茫茫大海。连那半边吊坠，都没能跟着海浪漂回他身边。

世上早已没人记得杨潮了。便利店的电视在播新的缉毒新闻，邻居大妈在聊谁家孩子考了好学校，谁还会想起那个在五年前的雪夜，永远消失在海里的年轻人？只有他，每年这一天都抱着玫瑰来，像赴一场永远散不了的约。

“五年了啊…”他蹲下身，指尖划过墓碑空白的地方。那里本该刻着阿潮的功绩——他曾单枪匹马救下被绑架的孩子，曾卧底三个月端掉跨境毒窝，可这些，都因为要保护线人，只能烂在他心里。他多想把这些事刻满整块碑，让风告诉每一个过路人：这下面，埋着我的英雄，我的光。

雪落在他发间，也落在墓碑前。他放下怀里的蓝玫瑰，13朵，在白雪映衬下像淬了冰的火焰。你们说，他会不会怪我来得太晚？他忽然抬眼望了望空茫的雪地，像在问风，又像在问屏幕前的人。

然后从口袋里摸出那半边吊坠，塞进自己衣领，贴着心口——阿潮以前总说“这里最暖”。他解下围巾，轻轻盖在蓝玫瑰上，像给睡着的爱人掖好被角。

“等我，”他弯下腰，额头轻轻抵着冰冷的石碑，声音轻得像叹息，“这次换我找你了。”

第一年，1支蓝玫瑰：“相守是一种承诺”——那天他把阿潮的警号抄在笔记本上，一笔一画，像在刻一个永恒。

第二年，2支：“相遇是宿命”——他在阳台重新种了薄荷，总觉得阿潮会突然推门进来，说“我就知道你养不活”。

第三年，3支：“你是我最深的爱恋”——他去了阿潮老家，听奶奶讲他偷枣子的糗事，原来英雄也会犯傻。

第四年，11支：“一心一意”——钱包里的合照被收银员夸“真精神”，他笑着点头，转身就红了眼。

第五年，13支：“做我的蓝色精灵”——他把吊坠贴在墓碑上，轻声说：“另一半，等我到了那边，再给你拼上好不好？”

而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了，他要去陪他了……

雪越下越大，把墓碑和盖着围巾的蓝玫瑰都盖了层白。冰封的蓝玫瑰在雪地里静静绽放，像一场不会醒来的梦——梦里，阿潮正举着那盆薄荷，笑着对他说：“看，活了。”

雪地上，他的脚印正一点点被新雪填满。风里好像还飘着阿潮身上的烟草味，淡得像从未存在过。

次日，雪停了。新阳冲破云层，把雪地照得亮堂堂的，连空气里的寒气都淡了些。

只是…昨夜那排浅浅的脚印，早已被平整的白雪覆盖，没了踪迹。墓碑前，盖着围巾的蓝玫瑰上结了层薄冰，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谁没擦干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