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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之下

无女主短集

>我卧底毒枭集团五年,终于等到收网时刻。

>行动前夜,首领把银色面具递给我:“去杀了那个警察卧底。”

>面具下是二把手阿星的脸——五年来唯一信任我的人。

>枪响时,我打偏了。

>直到总攻那夜,我亲手掀开阿星的面具。

>左眼下那颗痣,和我失踪二十年的弟弟一模一样。

>对讲机里传来命令:“击毙毒枭陈星。”

>血泊中的他却笑了:“哥,妈妈在等我们...看星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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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水像密集的铁砂,狠狠砸在废弃化工厂锈蚀的顶棚上,发出震耳欲聋、永不停歇的鼓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甜腥味,混合着铁锈、腐烂的化学品和某种更令人作呕的、属于生命被强行剥离后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了一把裹着糖霜的碎玻璃。

陈烬把自己蜷缩在巨大的、布满油污的通风管道深处,像一只潜伏在阴影里的壁虎。下方仓库惨白刺目的灯光,透过栅格的缝隙,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线条。那双眼睛,五年卧底生涯磨砺出来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下方仓库中央那片被灯光照得如同舞台的区域。

那里跪着一个人,一个曾经也和他们一样在刀尖上跳舞的“兄弟”。此刻却像一滩烂泥,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布料,只有纵横交错、深可见骨的伤口在汩汩冒血。每一次抽搐,都带出更多的血沫,在地面积聚的水洼里晕开刺目的红。

仓库里死寂一片,只有粗重的喘息和血液滴落的“嗒…嗒…”声,敲打着每一个人的神经。十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手持各式长短武器的男人,如同冰冷的雕塑,沉默地围成一圈。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眼前被折磨的并非同类,只是一块等待处理的腐肉。

死寂的中心,站着阿星。

他背对着陈烬藏身的通风口,身形挺拔如标枪。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在这血腥污秽的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的优雅,也透着一种非人的冷酷。他手里把玩着一把狭长、泛着幽蓝冷光的战术匕首,刀尖偶尔掠过灯光,反射出一点刺目的寒星。

“账本,”阿星的声音不高,甚至称得上平静,却像淬了冰的钢针,穿透雨声,清晰地扎进每个人的耳膜,也扎进陈烬紧绷的心脏,“最后问一次。在哪儿?”

地上的人猛地痉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破碎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更多的血沫。

阿星静静地等了三秒。

时间仿佛被这血腥的空气凝固了。三秒,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然后,阿星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多余的动作。他只是微微侧身,手臂以一个快到几乎看不清的速度挥出。寒光一闪而逝,快得像幻觉。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肌肉骨骼被利器贯穿的闷响。

地上那人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像一条离水的鱼,喉咙深处爆发出最后一声短促到极致的、不似人声的惨嚎,随即彻底瘫软下去,再无声息。

匕首精准地钉进了他的太阳穴,只留下一个乌黑的刀柄在外面,微微颤动着。

仓库里依旧是死一样的寂静。只有血腥味,浓得几乎要凝结成块。

阿星缓缓抽出匕首,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刀刃上粘稠的鲜血。动作优雅得如同在擦拭一件名贵的艺术品。那方手帕很快被染透,被他随手丢弃在尸体旁边,像一片肮脏的落叶。

他没有再看地上的尸体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件被处理掉的垃圾。

他的目光,毫无波澜地扫过围成一圈的手下,最后,竟缓缓抬起,精准地投向陈烬藏身的那个通风口栅格!

陈烬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紧贴着管壁的衣物。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手指下意识地摸向藏在腋下的硬物——冰冷的枪柄带来的触感,是此刻唯一的、微弱的支撑。

暴露了?不可能!五年来,他像影子一样融入黑暗,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从未有过丝毫差错!那本足以将整个集团连根拔起的核心账本,此刻就紧贴在他的胸口,隔着薄薄的衣料,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阿星的目光在通风口停留了足足有三秒钟。

那三秒,漫长得让陈烬几乎窒息。他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轰鸣,听到雨水砸在顶棚的声音被无限放大。他甚至能看清阿星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倒映着惨白灯光下自己模糊的轮廓。

然后,阿星的目光平静地移开了。他甚至微微侧过脸,对着旁边一个手下,用那种毫无起伏的、谈论天气般的语气吩咐:“清理干净。一点痕迹,都不准留。”

他没有再看那个通风口一眼,仿佛刚才那穿透黑暗的凝视,真的只是无意间的一次扫视。

陈烬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虚脱感,汗水几乎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才勉强压下喉咙口翻涌的酸涩。

五年。整整五年,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活在这群豺狼中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剧毒,每一次微笑都藏着刀锋。支撑他的,只有那个代号为“归巢”的终极行动指令,和档案里那张早已泛黄的、属于弟弟陈星的照片——照片上的小男孩,对着镜头笑得无忧无虑,左眼下那颗小小的、浅褐色的痣,像一滴凝固的泪。

那是他仅存的、未曾被黑暗完全吞噬的光。也是他必须亲手终结这一切后,才能去寻找的微渺希望。

夜,深得像墨汁。化工厂深处的首领办公室,却亮着惨白的灯光,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茄烟雾,混合着一种更阴冷的、属于权力的气息。

陈烬推开门,像往常一样,微微垂首,姿态恭敬地站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前几米远的地方。桌后,集团的首脑——一个被称为“先生”的干瘦老头,正背对着他,望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瓢泼大雨。房间里只有他指间雪茄燃烧时发出的细微“滋滋”声。

“阿烬,”先生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打破了死寂,“你跟了我多久了?”

“五年零三个月,先生。”陈烬的声音平稳无波,如同汇报一件最平常的工作。

“五年…”先生缓缓转过身,那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风干橘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眼睛,浑浊却锐利得像鹰隼,牢牢锁住陈烬,“时间不短了。也该…给你加点担子了。”

他枯瘦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办公室角落的阴影里,一个幽灵般的守卫无声地走了出来。他手里捧着一个东西,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纯粹的银光。

是一个面具。

造型冷硬、线条流畅,覆盖全脸,只在眼睛和口鼻的位置留下狭窄的缝隙。面具表面打磨得异常光滑,像凝固的水银,散发出一种非人的、令人心悸的金属质感。

守卫将面具轻轻放在了办公桌光滑的桌面上。“哐”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陈烬的瞳孔猛地收缩。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瞬间窜遍全身。他认得这个面具!这是阿星的标志!五年来,阿星每次出现在公开场合,或者执行最残酷、最见不得光的任务时,都会戴上它。这面具,早已成为集团内部权力与死亡的象征。

先生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在陈烬脸上:“最近,不太平啊。我们中间,混进了一只讨厌的老鼠。”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警察的卧底。”

陈烬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冻结。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丝毫紊乱,但后背的衬衫,已经再次被冷汗浸透。

“他藏得很深。”先生慢悠悠地吸了一口雪茄,灰白的烟雾模糊了他脸上刻骨的杀意,“但再狡猾的老鼠,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情报很明确,目标今晚就在老城区的‘渡鸦’酒吧接头。”他伸出枯槁的手指,点了点桌上的银色面具,“戴上它。替阿星走一趟。找到他,处理掉。”

他浑浊的眼珠盯着陈烬,里面翻滚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试探和绝对命令的意味:“记住,我要看到结果。干净利落。别让我失望,阿烬。”

命令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陈烬的耳膜。先生浑浊眼睛里翻涌的试探与不容置疑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冻结了他四肢百骸的血液。

银色面具被守卫递到眼前。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像一条毒蛇的信子舔舐着皮肤。陈烬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稳稳地接过了面具。它的分量远超想象,沉甸甸的,仿佛凝聚了阿星过往所有沾染的血腥和黑暗。他垂下眼睫,遮住眸底瞬间翻涌起的惊涛骇浪,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地将面具扣在了脸上。

冰冷的金属紧贴皮肤,隔绝了外界的气息,也隔绝了属于“陈烬”的一切表情。视野瞬间被面具狭窄的眼孔限制,世界仿佛被切割成冰冷的碎片。一股浓重的、属于金属和旧皮革的混合气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极其淡薄却又无比熟悉的冷冽气息——那是阿星惯用的须后水的味道——钻入鼻腔。

这气息,像一根无形的针,刺穿了他强行构筑的堡垒,带来一阵尖锐的眩晕。五年里,这缕冷香无数次出现在他身侧,伴随着阿星低沉的指令、偶尔流露的、罕见到令人心悸的信任、以及那些在生死边缘并肩作战时模糊的默契……无数画面碎片般闪过脑海。

“是,先生。”面具下传出的声音,经过金属的传导和刻意的压低,变得冰冷、沙哑、毫无生气,连陈烬自己都感到陌生。他微微躬身,姿态如同最忠诚的机器。

守卫递过来一个沉甸甸的黑色尼龙枪套,里面是一把保养得锃亮的9毫米格洛克手枪。陈烬接过,动作娴熟地检查弹匣、上膛、插入腋下枪套。每一个动作都精准、稳定,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他转身,推开厚重的办公室门。门外走廊的灯光昏暗而压抑。他迈步走入,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洞而清晰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生与死的界线上。面具的眼孔后,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走廊尽头那片象征出口的微弱光亮,如同溺水者盯着唯一的浮木。

老城区的“渡鸦”酒吧,像一个在霓虹洪流里奄奄一息的醉汉。劣质音响震耳欲聋地嘶吼着迷幻电子乐,廉价酒精混合着汗液、香水和呕吐物的复杂气味在浑浊的空气里发酵、冲撞。闪烁变幻的彩灯切割着一张张在昏暗光线中扭曲、放浪的脸孔。

陈烬,或者说,戴着阿星面具的“银面人”,像一个移动的冰点,无声地滑入这片喧嚣的泥沼。他径直走向吧台最阴暗的角落,如同一滴水融入墨池。喧嚣在他周围自动形成了一道无形的隔离带,那些醉醺醺的、寻找刺激的目光在触及他脸上那冰冷的银色反光时,都如同被烫到般迅速缩了回去,只剩下本能的恐惧和避让。

酒保是个眼神浑浊、脸上带着刀疤的光头壮汉。看到这个身影靠近,他布满油光的脸上肌肉明显绷紧,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迅速低下头,将一杯未加冰的纯威士忌推到陈烬面前,琥珀色的液体在昏暗灯光下反射着危险的光泽。

陈烬没有碰那杯酒。面具下,他的视线如同精准的雷达,透过面具狭窄的视孔,冷静而残酷地扫描着酒吧的每一个角落。迷离的光影、扭动的肢体、喧嚣的声浪……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他在寻找,寻找那个符合接头人特征的“老鼠”。

时间在震耳的音乐和闪烁的光影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长、扭曲。威士忌杯壁凝结的水珠,缓慢地汇聚、滴落。

突然,目标出现。

一个穿着深灰色连帽衫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侧脸线条紧绷,眼神在闪烁的灯光下显得异常警惕和不安。他像一条受惊的鱼,在拥挤的人群中笨拙地穿梭,频频回头张望,似乎在确认是否有人跟踪。他的动作充满了外行特有的、欲盖弥彰的紧张感,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他最终停在了酒吧后门附近,一个堆放空酒箱的、相对隐蔽的角落,焦躁地等待着什么。

就是他!

陈烬藏在吧台阴影下的手指,无声地握紧了腋下枪套里的格洛克。冰冷的金属触感刺激着掌心。目标就在那里,背对着他,毫无防备。只需要走过去,拔枪,扣动扳机……任务完成。五年的煎熬,似乎终于看到了尽头的光亮。

他缓缓站起身,像一头锁定猎物的黑豹,悄无声息地离开吧台,融入舞池边缘晃动的人群阴影,朝着那个角落逼近。面具隔绝了他的表情,也隔绝了外界的气息,只有自己沉重的心跳声在耳边擂鼓。

距离在缩短。十米…五米…三米……

连帽衫男人似乎感觉到了身后无声迫近的冰冷杀意,身体猛地一僵,惊恐地转过头!

就在这一刹那!

酒吧后门那扇沉重的、贴着褪色海报的木门,“嘭”地一声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撞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入。他同样戴着银色的面具!款式、质地,与陈烬脸上的一模一样!来人动作迅捷如电,目标明确,没有丝毫犹豫,抬臂、举枪——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黑影!

枪口,在昏暗的光线下,赫然对准了刚刚转过头、脸上还凝固着惊骇表情的连帽衫男人!

真正的阿星!

陈烬的思维在那一瞬间彻底凝固!如同高速运转的齿轮被硬生生卡进一根铁条,发出刺耳的、濒临崩溃的尖啸!所有的计划、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心理建设,在这个戴着同样面具、散发着同样冷酷气息的身影出现的瞬间,被彻底粉碎!

阿星怎么会在这里?先生的情报……是陷阱?还是……他猛地意识到,先生从未说过目标就是警察卧底!他只说“老鼠”!这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对内部所有可疑人员的残酷清洗!而他自己,不过是先生手中一把用来执行清洗、同时也是被清洗的刀!

“砰!”

枪声在喧嚣的音乐背景下并不算震耳欲聋,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陈烬的耳膜上!声音沉闷、短促、致命。

连帽衫男人的身体剧烈地震颤了一下,眉心处瞬间爆开一个刺目的血洞。他脸上惊恐的表情甚至来不及变化,整个人就像一袋沉重的沙包,直挺挺地向前扑倒,重重砸在满是污渍的地板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鲜血迅速在他身下蔓延开来,形成一滩粘稠的、不断扩大的暗红。

酒吧里瞬间死寂!音乐还在轰鸣,但舞池里扭动的人群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无数张脸孔僵硬地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恐惧如同瘟疫般在浑浊的空气中炸开、蔓延。随即,是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和人群炸锅般的混乱推挤!

真正的阿星,开枪后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只是随手碾死了一只蚂蚁。他戴着银色面具的脸猛地转向陈烬所在的位置!

两道冰冷的、毫无人类情感的视线,透过两个几乎完全相同的银色面具上狭窄的眼孔,在弥漫着血腥味和恐慌尖叫的昏暗空间里,轰然相撞!

时间仿佛被拉长、扭曲。空气凝固成沉重的铅块,死死压在陈烬的胸口。喧嚣的尖叫和混乱的推搡仿佛被推到了遥远的背景之外,整个世界只剩下对面那双透过银色眼孔投射过来的、冰封万载般的目光。

阿星动了。他没有说话,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只是猛地抬起手臂,黑洞洞的枪口瞬间锁定了陈烬!那动作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纯粹的杀戮本能!

没有思考的余地!

陈烬全身的肌肉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瞬间爆发出极限的力量!他几乎是凭借着无数次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条件反射,猛地向侧面扑倒!

“砰!”

枪声再次撕裂空气!灼热的弹道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呼啸而过,带着死亡的气流,狠狠钉入他身后一个装满空酒瓶的木箱!玻璃碎裂的爆响尖锐刺耳,碎片四溅!

陈烬的身体重重砸在冰冷油腻的地面上,震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剧痛和巨大的冲击让他眼前发黑。但他不能停!阿星的枪口绝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

他猛地翻滚,不顾一切地撞开旁边一个吓傻了的、穿着暴露皮裙的女人,借着混乱人群的掩护,手脚并用地爬向几米外一个堆满杂物、半人高的巨大橡木酒桶后面!

“砰!砰!”

子弹如同索命的毒蛇,追着他的轨迹疯狂噬咬!木屑、碎玻璃、酒液混合着刺鼻的味道在身边不断炸开!每一次枪响都像直接敲在他的心脏上!

他终于狼狈地翻滚到橡木酒桶厚重的阴影后面,背靠着冰冷湿滑的桶壁,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内里的衣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冰冷刺骨。面具下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听到了脚步声!沉稳、冷酷、如同死神敲击地面的鼓点,正穿过混乱尖叫的人群,不疾不徐地向他藏身的酒桶逼近!

阿星来了!

陈烬的手指死死抠住腋下枪套里的格洛克。冰冷的金属质感是他此刻唯一的依凭。他的大脑在极致的恐惧和混乱中强行运转。逃?酒吧唯一的出口已经被阿星堵住,外面很可能还有他的人!硬拼?阿星的枪法和反应速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刚才那两枪,对方显然留了余地,否则他早已是地上的另一具尸体!

留余地?为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微弱闪电,瞬间照亮了他混乱思绪的一角。先生的面具任务…阿星的突然出现和精准拦截…这根本就是一场针对他的测试!一场用生命作为赌注的、残酷的忠诚试炼!

脚步停在酒桶的另一侧。很近,近到陈烬能清晰地听到对方沉稳的呼吸声,感受到那透过厚重橡木传来的、冰冷的压迫感。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的须后水味道,混合着硝烟和血腥的气息。

死寂。只有酒吧远处角落里音响还在徒劳地嘶吼着变调的音乐,以及人群惊恐逃窜的脚步声和哭喊声。

陈烬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他握着枪柄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金属摩擦声。是枪械保险被打开的声音。来自酒桶的另一侧。

没有退路了!

陈烬猛地一咬牙!求生的本能和对任务的执念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他必须反击!必须制造混乱!必须拿到一线生机!

他不再犹豫,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骤然从酒桶后暴起!同时手臂闪电般抬起,手中的格洛克喷吐出致命的火舌!

“砰!”

子弹并非射向阿星的位置,而是射向阿星头顶上方悬挂着的一排沉重的、装饰用的铸铁吊灯!

“哗啦——轰隆!”

刺耳的金属断裂声和巨大的撞击声同时炸响!那排沉重的吊灯应声而落,带着呼啸的风声和断裂的电线火花,狠狠砸向阿星刚才站立的位置!碎裂的玻璃和扭曲的金属构件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瞬间激起一片弥漫的烟尘!

混乱!彻底的混乱!

酒吧仅存的灯光在火花闪烁中明灭不定,彻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陈烬只看到阿星的身影在那突如其来的袭击下,似乎有一个极其短暂的、向侧后方闪避的动作。

足够了!

陈烬没有丝毫停顿,借着这制造出来的、转瞬即逝的混乱和烟尘的掩护,像一道融入阴影的鬼魅,猛地撞开旁边一扇虚掩着的、通向厨房的后门,身影瞬间消失在门后弥漫的油烟和黑暗之中。

他拼命狂奔,穿过油腻狭窄的厨房通道,撞开堆满垃圾的后巷小门,一头扎入外面冰冷刺骨、依旧瓢泼的大雨之中。雨水瞬间将他浇透,冰冷的寒意反而让他混乱灼热的头脑清醒了一瞬。

他不敢停留,不敢回头,沿着湿滑肮脏的后巷,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城市深处、那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绝对安全的秘密据点亡命奔逃。身后酒吧方向传来的混乱喧嚣,迅速被哗哗的雨声吞没。

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无情地抽打着陈烬的脸颊和身体,却无法浇熄他胸腔里那团滚烫的、混杂着惊悸、愤怒和巨大疑团的火焰。他像一头受伤的孤狼,在漆黑湿滑的巷道里亡命奔逃,每一次沉重的脚步踩在水洼里,都溅起冰冷的水花。

终于,他撞开了那扇位于城市最破败角落、废弃印刷厂地下室深处的、锈迹斑斑的铁门。潮湿霉变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陈年的尘埃和绝望的味道。他反手将门死死锁住,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扑倒时撞伤的肋骨,带来尖锐的刺痛。

他一把扯下脸上那该死的、冰冷的银色面具,狠狠摔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金属与水泥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上冰冷的雨水和汗水,指尖触碰到左眼下那点微小的凸起——那颗浅褐色的小痣。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荒谬和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悸动,在他混乱的思绪中一闪而过。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必须联系上线!必须将怀里的核心账本送出去!“归巢”行动必须启动!否则今晚的一切牺牲,包括那个枉死的连帽衫男人,都将毫无意义!

他跌跌撞撞地冲到角落,撬开一块松动的地砖,从下面取出一个包裹在多层防水油布里的、巴掌大小的卫星加密通讯器。冰冷沉重的设备握在手中,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定感。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快速输入了一长串复杂的启动指令和身份验证码。

通讯器屏幕亮起幽蓝的光芒,短暂的沉寂后,一个低沉、冷静、仿佛能穿透一切混乱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带着电流的沙沙声:“‘灰烬’,报告状态。”

是“老鹰”,他的直属上线,也是“归巢”行动的总指挥。

“目标暴露!清洗行动!”陈烬的声音嘶哑急促,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先生设局,用阿星的面具让我去‘渡鸦’杀‘老鼠’,阿星本人却在那里!他要杀我!我…我被迫反击,制造混乱才脱身!账本在我手里,但位置已经暴露!‘归巢’必须立刻启动!重复,‘归巢’必须立刻启动!否则一切就完了!”

他语速极快,将酒吧里惊心动魄的一幕浓缩成最简洁的语句,每一个字都带着硝烟和血腥的味道。他紧紧攥着通讯器,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等待着那决定命运的回音。

通讯器那头陷入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电流微弱的“滋滋”声,像毒蛇在黑暗中吐信。

几秒钟后,“老鹰”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沉稳,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凝重:“‘灰烬’,你的判断正确。行动提前!坐标:城西废弃化工厂,核心区域。时间:凌晨四点整!‘鹰群’已经集结完毕!你的任务:在总攻信号发出时,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击毙毒枭集团二号人物,‘银面’阿星!他是整个网络的关键节点,必须彻底清除!重复命令:击毙阿星!不惜一切代价!”

“击毙阿星”四个字,像四颗冰冷的子弹,一字一顿,狠狠钉入陈烬的耳膜,穿透颅骨,直抵灵魂深处!

不惜一切代价!

陈烬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再次重重擦过左眼下那颗小小的痣。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麻痹感瞬间从指尖蔓延到心脏,冻结了所有的血液。酒吧里那双透过银色眼孔望过来的、冰封万载般的目光,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带着一种近乎宿命般的嘲弄。

“收到。”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过生锈的铁皮,没有一丝波澜,“坐标确认。时间确认。任务…确认。”

通讯器屏幕的光芒熄灭,地下室重新陷入浓稠的黑暗。只有窗外哗哗的雨声,像永不停歇的挽歌。陈烬缓缓滑坐到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背靠着粗糙的水泥墙,闭上了眼睛。黑暗中,那张属于弟弟陈星、左眼下带着同样一颗小痣的、模糊泛黄的照片,如同幽灵般挥之不去。

凌晨三点五十分。

雨势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更加狂暴。废弃化工厂如同蛰伏在黑暗暴雨中的一头巨兽,沉默地喘息着。空气里的甜腥味被雨水冲淡了些许,却多了一种铁锈和腐朽混合的、更加不祥的气息。

陈烬如同鬼魅般潜行在巨大的、布满管道和废弃设备的阴影里。他换上了一身纯黑的作战服,脸上涂着厚重的油彩,左眼下那颗痣被刻意掩盖。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寒光。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寸角落,如同熟悉自己掌心的纹路。怀里的账本紧贴着心脏,像一个滚烫的烙印。耳机里传来“老鹰”低沉而清晰的指令,通报着各个突击小队的位置。无形的包围圈正在飞速收紧。

距离总攻信号,还有最后十分钟。

他悄无声息地摸到核心仓库区域外侧的一条悬空维修通道下方。这里是通往工厂核心中枢——主控室的必经之路。他必须在这里截住阿星!这是计划中预设的、成功率最高的伏击点。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迅捷的脚步声从通道另一端传来!那声音如同狸猫踏过湿滑的金属,在狂暴的雨声中几乎难以分辨,却瞬间触动了陈烬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来了!

陈烬猛地屏住呼吸,身体如同融入阴影的壁虎,紧紧贴在冰冷潮湿的水泥柱后面。他缓缓抽出腰间的格洛克,冰冷的枪柄与掌心紧密贴合,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踏实感。他微微侧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死死锁定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一个身影出现在通道的拐角。

高大,挺拔,即使在湿滑狭窄的通道上疾行,步伐也带着一种独特的、近乎优雅的韵律感。黑色的作战服紧贴着他精悍的身形,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的脸上,赫然戴着那副标志性的银色面具!冰冷的金属在通道尽头应急灯惨淡的光芒下,反射出森然的幽光。

阿星!

他手里提着一个沉重的黑色合金手提箱,步履迅疾,目标明确地朝着主控室的方向奔去。显然,他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准备转移或销毁核心数据。

就是现在!

陈烬眼中寒光爆闪!所有的犹豫、所有的混乱、所有那些关于痣的荒谬联想,在任务命令和五年血仇的驱动下,被瞬间压缩、凝聚成最纯粹的杀戮意志!他如同捕猎的豹子,从藏身的阴影中猛地暴起!速度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模糊的黑影!

“阿星!”一声低沉的、饱含五年压抑与最终审判意味的厉喝,如同惊雷在狭窄的通道内炸响!

阿星的身体在听到声音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骤然僵直!他猛地转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防御姿态!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陈烬蓄势待发的身体已经带着千钧之力扑到近前!他没有用枪!在如此近的距离,在狭窄的空间,格斗才是最致命的武器!他要亲手制服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恶魔!

陈烬的右手如同毒蛇出洞,五指成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快如闪电般抓向阿星脸上那副冰冷的面具!他要撕下这张象征死亡和伪装的假面!

阿星的反应快得惊人!他几乎在陈烬出手的同一瞬间,身体猛地向后仰倒,同时右臂如同钢鞭般向上格挡!试图荡开这致命的一抓!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与布料摩擦撕裂的锐响!

陈烬的手指终究快了一步!指尖带着巨大的力量,狠狠刮过面具冰冷的边缘!那看似牢固的银色面具,竟被他这倾尽全力的一抓,硬生生地扯脱了固定带,从阿星的脸上猛地掀飞出去!

面具旋转着,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眼的银色弧线,“哐当”一声砸在远处湿漉漉的金属网格地板上,弹跳了几下,滚入黑暗的角落。

时间,在面具脱离脸庞的瞬间,被彻底冻结。

通道上方应急灯惨白的光线,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清晰地照亮了那张被隐藏了五年、甚至更久的真容。

陈烬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呼吸、所有的思维,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彻底停滞了!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的脸。或许还不到三十岁。但左半边脸颊,却被一片狰狞扭曲的、如同蜈蚣般盘踞的严重烧伤疤痕覆盖,皮肤呈现出一种可怕的、凹凸不平的暗红色,一直延伸到脖颈深处,被衣领遮挡。这恐怖的疤痕,让原本清俊的轮廓显得如同恶鬼般可怖。

然而,陈烬的目光,却死死地钉在了那张脸的右半边——那未被疤痕侵蚀的、相对完好的部分。

那挺直的鼻梁,那紧抿的、线条略显倔强的薄唇,那熟悉的下颌轮廓……尤其是,左眼下方,那颗小小的、浅褐色的、如同泪滴般凝固的痣!

位置、大小、颜色……和他自己左眼下那颗,分毫不差!

嗡——!

陈烬的脑子里仿佛有一颗炸弹轰然爆开!眼前的一切瞬间被刺目的白光吞噬!所有的声音——狂暴的雨声、远处隐约传来的突击队潜行声、甚至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都消失了。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真空。

那张泛黄的、属于弟弟陈星的照片,那张对着镜头、左眼下带着同样一颗小痣、笑得无忧无虑的稚嫩脸庞,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反复地烫印在他此刻一片空白的视网膜上!与眼前这张布满疤痕、眼神空洞的脸,疯狂地重叠、撕扯!

二十年前那场吞噬一切的冲天大火……母亲在浓烟中死死抓着他手臂、用尽最后力气喊出的“带弟弟…去看星星……”的嘶哑嘱托……他抱着年幼的弟弟冲出火海后,回头时看到的、轰然倒塌的房梁……以及随后二十年在无数个孤儿院、收容所辗转寻找,最终只得到一张冰冷的“宣告死亡”通知书……

所有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被这颗小小的痣,这颗一模一样的痣,以一种最残酷、最荒谬、最无法承受的方式,强行缝合在了一起!

“不…不可能……”一个破碎的、带着血沫般腥气的音节,从陈烬颤抖的唇缝里艰难地挤了出来。他握枪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仿佛那沉重的金属随时会脱手掉落。他死死盯着眼前这张脸,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足以摧毁灵魂的惊骇和难以置信的剧痛。

就在这时!

“嘶啦——!”

陈烬别在耳后的微型通讯耳机里,骤然爆发出强烈的电流干扰声!随即,“老鹰”那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破真空,狠狠扎入他濒临崩溃的意识:

“‘鹰群’就位!目标锁定!‘灰烬’,立刻执行最终指令!重复,立刻执行最终指令!击毙毒枭陈星!重复!击毙毒枭陈星!不惜一切代价!立刻执行!”

“陈星”!

这个名字,像最后一道、也是最致命的惊雷,在陈烬的脑海中轰然炸响!彻底粉碎了他最后一丝微弱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阿星……真的是陈星!他的弟弟!那个他寻找了二十年、以为早已葬身火海的弟弟!那个母亲临终前托付他、要他带去看星星的弟弟!

现在,却成了他卧底生涯的终极目标!成了他必须亲手“击毙”的对象!

阿星……不,陈星,在面具被掀飞的瞬间,身体同样如同石化般僵在原地。他那双透过疤痕看向陈烬的眼睛里,最初是冰冷的杀意和一丝被侵犯的暴怒。然而,当陈烬那声破碎的“不”字出口,当他看清陈烬脸上那巨大的、近乎扭曲的惊骇,尤其是当陈烬下意识地抬手,指尖重重擦过自己左眼下那颗痣时……

陈星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冰封湖泊般的眼睛里,那层坚硬、冷酷的冰壳,在那一瞬间,出现了一道清晰的、巨大的裂痕!

震惊、茫然、难以置信……最后,是一种如同从漫长而黑暗的噩梦中骤然惊醒的、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痛楚!那痛楚是如此强烈,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备和伪装!

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那只没有提着箱子的手,微微抬起,似乎想要触碰陈烬的脸,或者自己脸上的疤痕,但最终只是无力地垂落下去。

通道里陷入死寂。只有雨水疯狂敲打顶棚的轰鸣,如同绝望的鼓点。

陈烬握着枪的手,抖得如同风中残烛。枪口沉重得仿佛有千钧之力,无论如何也无法抬起对准那张脸。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倒流回脚底,带来灭顶的眩晕。他看着陈星,看着弟弟眼中那碎裂的冰层下涌出的巨大痛苦,看着那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痣……五年的伪装,二十年的寻找,在这一刻彻底崩塌成一片无法收拾的废墟。

“哥……”

一个极其轻微、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几乎被雨声彻底淹没的音节,从陈星颤抖的唇间,艰难地逸了出来。

这声微弱的呼唤,却像一道无形的闪电,瞬间击穿了陈烬摇摇欲坠的心防!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命令、所有的所谓正义,在这声呼唤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他眼前猛地一黑,巨大的眩晕感袭来,握着枪的手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并非来自陈烬,也并非来自陈星!

子弹从通道下方某个黑暗的角落呼啸而至!带着致命的精准!

陈烬只看到陈星的身体猛地一震!一朵刺目到极致的血花,瞬间在他右胸的位置爆开!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带得向后踉跄几步,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护栏上!

“呃啊!”一声压抑的、痛苦的闷哼从陈星喉间挤出。他手中的黑色合金箱脱手飞出,滚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有狙击手!隐蔽!”陈烬的瞳孔骤然收缩!卧底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情感冲击!他嘶吼着,身体猛地向前扑去,想要将中弹的陈星拉离护栏这个暴露的位置!

然而,一切都晚了。

“砰!砰!砰!”

下方的黑暗里,如同毒蛇出洞,瞬间爆发出数道急促的火舌!子弹如同疾风骤雨般倾泻而来,目标明确地覆盖了整个维修通道!

“噗!噗!”

陈烬只觉得左肩和右腿同时传来一阵剧烈的、撕裂般的灼痛!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重重地向前扑倒!鲜血迅速染红了身下的积水。

更多的子弹打在通道的金属护栏和水泥结构上,溅起一片片刺目的火花和碎屑!致命的弹雨笼罩了他们!

陈星背靠着冰冷的护栏,身体因为剧痛和失血而剧烈地颤抖着。鲜血如同泉涌,迅速浸透了他胸前的黑色作战服,又顺着衣角滴落,在脚下积水中晕开大片刺目的红。他艰难地抬起头,透过密集的弹雨和弥漫的硝烟,看向几米外同样倒在血泊中、挣扎着想要爬起的陈烬。

那双布满疤痕的脸上,痛苦扭曲着,但在那双眼睛深处,刚才被那声“哥”所唤起的巨大情感波澜,此刻却奇异地沉淀了下来,化为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甚至……一丝难以察觉的、悲哀的解脱。

他沾满鲜血的手,颤抖着,似乎想抬起来指向某个方向,但终究无力地垂下。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陈烬被枪声和剧痛折磨得嗡嗡作响的耳中:

“哥……别管我……”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更多的血沫,眼神却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决绝,锁定陈烬的眼睛,“……开枪啊……”

陈烬的左肩和右腿如同被烧红的烙铁贯穿,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撕心裂肺的剧痛,温热的血液正汩汩地涌出,带走身体的热量和力量。他挣扎着,用没有中弹的右臂死死撑住湿滑冰冷的地面,指甲在粗糙的水泥上刮出刺耳的声音,试图向陈星靠近。子弹还在身边呼啸,打在金属护栏上发出令人心悸的爆响,溅起的火花灼烫着他的脸颊。

他看到了陈星的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了面具下的冷酷,没有了酒吧里的杀意,甚至没有了刚才被认出时的巨大痛楚和震惊。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枯井般的平静,以及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近乎哀求的决绝。

“开枪啊……”

那微弱到几乎被枪声淹没的三个字,却像三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陈烬的心脏!比身上的枪伤更痛百倍!

为什么?!他脑子里一片混乱的轰鸣。为什么要求死?因为认出他是哥哥?因为无法面对这荒谬绝伦的重逢?还是因为……这五年甚至更久、深陷泥沼无法回头的人生,早已让他生不如死?

下方黑暗中的枪声骤然变得更加密集!火力明显在增强!突击队已经逼近了!子弹打在陈星背靠的护栏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火星四溅!一颗跳弹甚至擦着陈星的额角飞过,留下一道血痕!

陈星的身体在子弹的冲击下又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更多的鲜血从他胸前的伤口涌出。他的脸色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已经呈现出一种可怕的死灰色,眼神也开始涣散,但嘴唇依旧在无声地、固执地翕动着,重复着那个口型:

“开…枪……”

陈烬的右手,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还死死攥着那把沉重的格洛克。冰冷的金属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枪口沉重得如同坠着整个世界的重量,无论如何也无法抬起。

他怎么能?那是陈星!是他找了二十年的弟弟!是母亲临终前托付给他的责任!是他在这黑暗五年里,心底唯一未曾熄灭的微光!

就在这时!

“嘶——嘶啦——!”

他耳中几乎被遗忘的通讯耳机,在激烈的电流干扰声中,再次爆发出“老鹰”那冰冷、急促、如同最后通牒般的咆哮:

“‘灰烬’!你在干什么?!目标就在眼前!执行命令!立刻击毙陈星!这是最后的警告!行动成败在此一举!立刻执行!否则按抗命论处!重复!立刻击毙陈星!否则……”

“否则”后面的话语被一阵更强烈的电流噪音淹没,但那威胁的意味,如同寒冰,瞬间冻结了陈烬所有的血液!

抗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五年的潜伏、所有的牺牲、甚至可能牵连整个行动和无数战友的生命,都将付诸东流!意味着他可能成为叛徒!而陈星……他看向血泊中的弟弟,那双涣散的眼睛里,只剩下纯粹的、求死般的平静。

“哥……”陈星沾满血污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动了动,似乎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只牵动了脸上的疤痕,显得更加扭曲和悲哀,“……天……好黑啊……”

这句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烬的眼前猛地一黑!二十年前那场大火中,母亲最后那句嘶哑的“带弟弟…去看星星……”的嘱托,和此刻弟弟这声微弱到极致的“天好黑啊”,如同两段跨越了漫长时空的绝望回响,在他濒临崩溃的灵魂深处,轰然碰撞!

泪水,混杂着脸上的雨水、汗水和血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滚烫的液体瞬间模糊了视线。

他看到了陈星眼中那彻底放弃的、等待终结的光芒。

他看到了下方黑暗中逼近的突击队枪口闪烁的致命火光。

他听到了耳机里“老鹰”那如同丧钟般的最后通牒。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灰白。

陈烬沾满血污和泪水的右手,握着那把冰冷的格洛克,颤抖着,如同承受着万钧之力,终于……缓缓地抬了起来。

枪口,对准了血泊中那个和他流着相同血脉、左眼下有着同样一颗小痣的年轻男人。

他闭上了眼睛。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食指,搭上了冰冷的扳机。

没有瞄准,只有一种被命运彻底碾碎的绝望。

“砰!”

枪声在狭窄的通道内炸响!声音沉闷,带着一种奇异的、终结般的回音。

子弹没有打偏。它带着巨大的动能,狠狠钻入了陈星的左胸,心脏的位置。

陈星的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又重重地落回冰冷的地面。鲜血如同怒放的红莲,在他身下瞬间洇开,染红了更大一片积水。

他的眼睛还睁着,空洞地望着被管道和雨水切割得支离破碎的、黑暗的顶棚。但奇异的是,那布满疤痕的嘴角,却在生命急速流逝的最后一刻,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仿佛……一个终于解脱的微笑。

他的嘴唇,在最后一丝气息消散前,极其轻微地开合了一下,发出几乎无法听闻的、如同梦呓般的气音:

“……妈妈……在等我们……”

“……看……星星呢……”

话音,连同他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彻底消散在冰冷的雨声和无边的黑暗里。

陈烬手中的格洛克,“哐当”一声,脱力地掉落在满是血污和积水的地面上。

他呆呆地跪在那里,看着几米外血泊中那具再无声息的躯体。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不断流下,冲刷着泪水、血水和油彩,留下一道道肮脏的痕迹。

世界一片死寂。只有雨声,哗哗地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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