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西船厂职高的海风永远带着铁锈和烂鱼内脏的咸腥。吴文安蹲在报废集装箱的顶棚阴影里,指间夹着的廉价烟头在暮色中明明灭灭,像一只窥伺的眼。脚下,几个穿着沾满油污工装裤的少年缩在更深的阴影里,像一窝等待投喂的幼鼠。他们眼神浑浊,带着被普高淘汰、被家庭遗忘、被社会提前宣判的麻木与不甘。
“安哥…” 一个脸上带着新鲜淤青的黄毛小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食堂那帮‘铁锚帮’的杂碎…又扣了我们组的餐补。说我们…不配吃肉。” 他叫小六,昨天因为试图多拿一个馒头,被铁锚帮的人堵在锅炉房后揍了一顿。
吴文安没说话,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烟,劣质烟草的辛辣冲入肺腑。眼前闪过破碎的画面:初中教室里爆发的哄笑,被撕碎的火柴人漫画,朋友圈里自己被P成“米老刚”的毕业照,还有那个红色刺眼的微信感叹号…这些记忆碎片如同附骨之疽,带着冰冷的屈辱和灼烧的恨意,在他重生后的脑海里反复碾磨。他以为自己忘了,但澄西这破地方,这无处不在的、带着蔑视的空气,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是“鼠”,永远都是。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那些零碎的前世记忆像幽灵的低语,告诉他莽撞的冲锋(比如挑战美国那种蠢事)只会迎来毁灭。力量需要根基,需要…同类。
他掐灭烟头,烟蒂精准地弹进脚下一个小铁罐里,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几只油光水滑、体型远超寻常的大老鼠立刻从集装箱缝隙里钻出,围着铁罐嗅探,黑豆似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幽光。小六他们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肉?” 吴文安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特的、摩擦金属般的沙哑。他站起身,瘦高的身影在暮色中拉得很长。“想要肉,靠摇尾乞怜,没用。” 他指了指脚下啃噬烟蒂的老鼠,“得学它们。够狠,够团结,够…能忍。”
他从破旧的帆布包里掏出一桶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包装皱巴巴的。他慢条斯理地撕开,拿出面饼,然后,做了一个让小六他们目瞪口呆的动作——他把酱料包和蔬菜包,直接扔到了脚下那群老鼠面前!
油亮的鼠群瞬间骚动,发出兴奋的“吱吱”声,争先恐后地扑向那珍贵的油脂和脱水蔬菜,疯狂啃噬。吴文安则拿起那块干巴巴的面饼,用力掰成几块,分给小六他们。
“吃。” 他的命令不容置疑。
小六他们捧着干硬的面饼,看着脚下为了一点酱料疯狂撕扯的老鼠,又看看吴文安平静得近乎冷酷的脸,一股寒意夹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躁动从心底升起。他们学着吴文安的样子,用力啃咬着寡淡的面饼,牙齿与面饼摩擦发出“嘎吱”声,在寂静的码头格外刺耳。
“青鼠帮,” 吴文安的声音再次响起,盖过了啃食声和风声,“从今天起,我们叫这个。规矩只有三条。”
他竖起一根细长、指关节突出的手指:
“一,饿,自己找食。船厂这么大,总有过期的罐头,卸漏的米面。”
竖起第二根:
“二,谁打你,十倍打回去。打不过,告诉我。”
最后,第三根手指竖起,指向脚下已经舔干净酱料包、正意犹未尽舔着爪子的鼠群:
“三,它们,是我们的眼睛,我们的耳朵。见鼠如见我。”
讨伐
铁锚帮的覆灭像一场精心策划的鼠患。
他们占据了船厂食堂后厨附近的一个废弃仓库当据点,平时嚣张跋扈,克扣工餐,勒索“保护费”。吴文安没有像前世记忆里那样带着人正面冲击。他用了更“鼠”的方式。
先是食堂仓库的米面开始神秘消失,不是大袋的丢,而是每袋都被咬开小口,漏掉一部分,地上只留下细碎的爪印和米粒。接着是铁锚帮成员的私人储物柜遭殃,刚发的工资、珍藏的香烟、甚至女朋友的照片,都沾上了可疑的、带着腥臊味的污迹和啃咬的痕迹。夜里,他们的据点仓库更是成了“重灾区”,窸窸窣窣的抓挠声整夜不息,仿佛有成千上万的老鼠在墙板里开运动会,伴随着浓烈的、驱之不散的鼠尿臊臭。睡在里面的人开始失眠、神经衰弱,疑神疑鬼。
铁锚帮的头头,一个绰号“大锚”的壮硕男生,气得暴跳如雷,带着人四处搜寻,却连一只老鼠的影子都抓不到。他们疯狂地撒老鼠药、放粘鼠板,结果死的只有些普通的小家鼠,而那些油光水滑、神出鬼没的“鬼影鼠”依旧逍遥。
恐慌在铁锚帮内部蔓延。他们开始互相猜忌,指责对方不小心引来了鼠灾。士气跌到谷底。
时机成熟。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当大锚又一次被仓库顶棚那永无止境的抓挠声逼得精神崩溃,冲出去对着夜空咒骂时,吴文安带着青鼠帮的人,像真正的鼠群一样,悄无声息地从各个通风口、破损的窗户潜入了仓库。
战斗毫无悬念。被鼠患折磨得筋疲力尽、精神恍惚的铁锚帮成员几乎没怎么抵抗。大锚被小六和另外两人按倒在地,脸上糊满了粘鼠板上的强力胶。吴文安蹲在他面前,手里把玩着一块从地上捡起的、沾着鼠尿的锈铁片。
“食堂的肉,好吃吗?” 吴文安的声音很平静。
大锚惊恐地看着吴文安身后阴影里,那几双在黑暗中幽幽发亮的鼠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说不出话。
“以后,” 吴文安用冰冷的铁片拍了拍大锚油腻的脸,“青鼠帮的兄弟,顿顿有肉。你,和你的锚,” 他指了指被扔在角落的铁锚帮标志——一个生锈的船锚,“啃骨头渣子。” 他站起身,对身后的小六等人说:“规矩第三条,十倍。”
仓库里响起了拳头砸在皮肉上的闷响和压抑的惨嚎,淹没在海浪拍打船坞的潮声里。几只油亮的大老鼠蹲在货箱顶端,安静地注视着下方,如同沉默的监刑官。
青鼠帮的势力像霉菌一样在船厂职高阴暗潮湿的角落蔓延。吴文安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危险。他不再亲自动手,更多时候像一个真正的“鼠王”,藏身于废弃管道、巨大货轮骨架的阴影深处。他的指令通过一种更隐秘的方式传递:一块出现在某人枕头下、沾着特殊灰绿色霉斑的碎布;一只突然窜过某人脚边、嘴里叼着特定颜色塑料片的老鼠;甚至只是某个成员在啃食供奉给鼠群的过期罐头时,尝到了纸条的油墨味。
他利用前世零碎的记忆碎片,规避着可能导致覆灭的“大动作”。挑战美国?那是蠢货才干的。他专注于船厂这片“下水道王国”,将那些被遗忘的、失落的人,用恐惧、利益和对“同类”的病态归属感,牢牢绑上青鼠帮的战车。他建立起一套森严的“鼠刑”,惩戒背叛者:偷窃者,指甲会被老鼠啃噬殆尽;泄密者,耳朵会被灌入活鼠,感受那毛茸茸的躯体在耳道里惊恐地抓挠…
船厂的老师们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人命。这里本就是被遗忘的角落。
吴文安偶尔会站在最高的龙门吊上,俯瞰脚下这片被锈蚀的钢铁丛林和浑浊的海水。海风带着咸腥灌入他洗得发白的工装。前世死亡的冰冷触感、被囚禁的屈辱、黑鼠肆虐的疯狂景象…如同幽灵般缠绕着他。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打破循环…代价是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一次,他不会再做任何人的棋子,无论是暴力的施与者,还是被暴力定义的“湾”或“鼠”。他要做阴影本身,做这钢铁丛林里,真正活到最后的…那只老鼠。
脚下的阴影里,无数油亮的眼睛在黑暗中无声闪烁,如同倒映着星空的、冰冷的黑色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