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彻底吞噬了江阴。霓虹在远处的高楼间闪烁,却照不进新华一村外围这片被遗忘的角落。大爷推着他那辆白色小牛电动车,步履沉重地走出小区门口昏黄的光晕,重新汇入相对“正常”的街道。刚才那场狂暴的破坏和浓烈的鼠臊味,像冰冷的黏液糊在他的感官上,挥之不去。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手脚依旧有些发软。他只想快点回家,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忘掉这一切。
走到停车的地方,他掏出钥匙,习惯性地想打开车灯照明。手指按下开关,预想中的明亮光束却没有出现。车头灯的位置,只透出两团极其微弱、模糊昏黄的光晕,仿佛蒙上了一层油腻的脏雾,连脚下的路面都照不清楚。
“妈的!”大爷低骂一声,烦躁地凑近去看。只见车灯玻璃罩上,不知何时被糊上了一层粘稠的、灰绿色的污渍,散发着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腥臊气味。他下意识地联想到小区里弥漫的味道,联想到那个破坏狂身上浓烈的信息素,胃里又是一阵翻腾。他用手去擦,那污渍却像干涸的油泥,粘腻顽固,根本擦不掉。
“操!”他放弃了,转而检查轮胎。这一看,心彻底凉了半截——前轮和后轮的气门芯帽都不翼而飞!轮胎瘪瘪地贴着地面,显然是被人恶意放气了!
一股邪火“噌”地窜上脑门。车灯被糊,轮胎被扎!这绝不是巧合!是谁?是刚才那个怪物?还是…他不敢深想。疲惫、恐惧和愤怒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要爆炸。他狠狠踹了一脚瘪掉的车轮,小牛车身晃了晃,发出无力的呻吟。
报警?警察会管车胎被扎、车灯被糊这种“小事”?更何况还发生在新华一村这种地方,大概率被当成无聊的恶作剧。
没办法了。大爷认命地叹了口气,一股巨大的憋屈感涌上来。他只能像拖死狗一样,双手紧紧握住冰凉的车把,弓着腰,用尽全身力气拖动着这辆沉重的、失去动力的电动车,步履蹒跚地往家的方向挪动。
他专挑有路灯的大路走,虽然绕远,但图个心安。夜晚的城市并未完全沉睡,远处偶尔有车灯划过,引擎声隐隐传来。但这片区域似乎格外寂静,行人稀少。大爷埋头拖着车,沉重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他满脑子都是刚才之前村里发生的种种异象,神经绷得紧紧的。
就在他拖着车,拐进一条通往主干道的、相对狭窄的背街小巷时,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冰冷针尖刺中的感觉,猛地从后颈窜起!
他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种源自本能的、巨大的危机感攫住了他!
他猛地停下脚步,僵硬地、一点一点地回过头。
巷口,离他大约十几米远的地方,惨白路灯的光晕边缘,静静地站着一个身影。
一身深灰色的、质地粗糙的连帽衫,帽子拉得很低,严严实实地遮住了面容,完全沉浸在阴影里。身形瘦削,几乎与巷口的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啮齿类信息素,如同冰冷粘稠的潮水,无声无息地弥漫过来,瞬间充斥了整个狭窄的小巷!
是他!新华一村那个破坏狂!
大爷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想喊救命,想大声呼救,可期末连月的熬夜复习和暑假的放纵,早已掏空了他的肺活量。极度的惊恐之下,他只觉得胸口像被巨石压住,喉咙里只挤出一声短促而嘶哑的、不成调的:“呃——啊!”
这声音微弱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就在他声音发出的同时,巷口的那个身影动了!
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言语。只见那连帽衫下,一只骨节异常突出、在昏暗光线下仿佛带着金属冷光的手,猛地攥紧成拳!然后,他整个人如同被压紧的弹簧突然释放,又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野兽,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常理的、带着僵硬爆发力的姿态,朝着巷子里的大爷疾冲而来!
“啊——!”这一次,恐惧终于冲破了窒息的束缚,大爷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惨叫!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再也顾不上那辆沉重的小牛,猛地撒开手,把电动车往身后一推!
“哐当!”小牛歪倒在地,车灯挣扎着闪烁了一下,彻底熄灭。
大爷转身就逃!用尽吃奶的力气,朝着小巷另一头微弱的光亮亡命狂奔!他感觉自己的肺像破旧的风箱在疯狂拉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痛,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冰冷的恐惧感却让他如坠冰窟。
身后的脚步声…不,那几乎不能称之为脚步声!更像是某种坚硬物体快速而轻盈地敲击在水泥地上的“嗒、嗒、嗒…”声,迅疾、稳定、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迫近感!那股浓烈的鼠臊味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他!
黑暗的小巷仿佛被无限拉长。两侧斑驳的墙壁在昏暗中向后飞掠,扭曲成怪异的形状。头顶偶尔有住户的灯光漏下,反而在地上投下更深的、张牙舞爪的阴影。大爷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猫盯上的老鼠,在绝望的迷宫里狂奔。他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地跑,肺部的灼痛越来越剧烈,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两分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就在大爷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窒息摔倒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混乱的大脑!
不对!
初中打架那会儿,吴文安瘦归瘦,但爆发力惊人,跑起来像一阵风!自己根本追不上!如果后面追的是吴文安,以他刚才展现的那种非人的速度和力量,自己早就被抓住了!怎么可能还让他跑了这么久?
他是在…戏耍自己?!
就像猫玩弄爪下的老鼠!
一股被羞辱的怒火,混合着极致的恐惧,“腾”地一下冲上头顶!大爷猛地刹住脚步,在巷子中央豁然转身,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胸腔剧烈起伏,对着身后那片紧追不舍的黑暗,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调:
“吴文安!我知道是你!你他妈装神弄鬼吓唬谁呢?!有种出来!别跟个耗子似的躲在暗处!有本事你出来啊!老子不怕你!出来!”
嘶吼声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显得空洞而徒劳。
巷子里一片死寂。
预想中那疾冲而来的身影并没有出现。那“嗒、嗒、嗒…”的迫近脚步声,消失了。那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啮齿类信息素,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消散得无影无踪。
只有大爷自己粗重如牛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背靠着墙,惊魂未定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片吞噬了追兵的黑暗。巷子深处空荡荡的,除了他自己被路灯拉长的、颤抖的影子,什么都没有。刚才那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追逐者,如同一个幻影,凭空消失了。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大爷的心脏还在狂跳,但恐惧中更多了一种被彻底玩弄于股掌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他刚才的威胁,就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激起。
在原地僵立了十几秒,确认那怪物真的消失了,大爷才像虚脱一样,顺着墙壁滑坐到冰冷肮脏的地上。他大口喘着气,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休息了好一会儿,他才挣扎着爬起来。回头望去,那辆被他抛弃的小牛电动车,还歪倒在巷子另一头的阴影里,像一个被遗弃的、沉默的见证者。
他不敢再停留,也不敢再走这条小巷。他绕了个大远路,重新回到有路灯的主干道,才敢小心翼翼地折返回去。每一步都心惊胆战,生怕那个连帽衫的身影又从哪个黑暗的角落扑出来。
当他终于拖起那辆沉重的小牛,重新踏上归途时,时间已近午夜。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他惨白、惊魂未定的脸。他颤抖着手指,在三人小群里发消息:
[大爷]:@猴子 @lgy 策他玛的!刚才在新华一村外面巷子里被个蒙面疯子追了!穿灰帽衫,跑起来不像人!追了我两分钟,我喊他吴文安,他就突然不见了!绝对是他!他想弄死我!
消息发送出去。过了好一会儿,猴子的头像才跳动起来:
[猴子]:哟,大爷,还没到家呢?梦游呢吧?[抠鼻] 安总找人跟你玩夜跑?这么刺激?[呲牙]
紧接着是lgy的回复:
[lgy]:哈?被追?大爷你该不会是被耗子撵了吧?[偷笑] 早点睡,少看点恐怖片!
手机屏幕的光熄灭,映出大爷那张写满恐惧、愤怒和巨大无助的脸。路灯昏黄的光线拉长了他拖车的身影,孤独地投在空旷寂静的街道上,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笑话。身后新华一村的方向,那片沉沉的黑暗里,仿佛有无数的鼠眼在无声地嘲笑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