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无边的冰冷和黑暗…
沉重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被埋在了万丈海底…
意识在无尽的深渊中沉浮,时而感觉到身体被碾碎的剧痛,时而又只剩下灵魂飘散的虚无…
这就是死亡吗?
不…还有一丝微弱的暖意…一丝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搏动…就在心口的位置…如同黑暗中的一点萤火,固执地提醒着她存在的痕迹…
阿阮的意识,就在这冰冷、剧痛和那一点微弱温暖的撕扯中,艰难地、一点点地凝聚。
痛…深入骨髓、撕裂灵魂的痛楚首先回归。全身的骨头仿佛都碎了,五脏六腑火烧火燎,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胸腔撕裂的痛。生命力枯竭带来的空虚感和深入骨髓的寒冷,让她如同坠入冰窟。
她尝试动一下手指…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指尖似乎触碰到了冰冷粗糙的岩石。
没死…我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她混沌的意识陡然清晰了一丝。
她费力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被灰尘和干涸的血痂糊住。她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
一片狼藉的黑暗。
只有头顶极远处,几道细微的裂缝透下些许微弱的、灰蒙蒙的天光,勉强照亮了周围。她似乎被埋在一个由巨大碎石和断裂石梁勉强支撑出的狭小三角空间里,身下是冰冷的碎石和泥土。空气浑浊,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血腥味。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然后,心脏猛地一缩!
就在她身旁,不到一尺的距离,安静地躺着一个人。
是那具灵胚!
不!不再是灵胚了!
那温润如玉的皮肤此刻沾染了灰尘和干涸的血迹(似乎是她的血),但胸膛…那赤裸的胸膛,正在微弱地、却无比真实地一起一伏!皮肤下透出了健康的血色,不再是那种沉睡的玉色!
阿阮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她死死地盯着那起伏的胸膛,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恐惧交织着,几乎要将她残存的理智冲垮!
她颤抖着,用尽全身仅存的一丝力气,挣扎着抬起那只还算完好的手臂,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伸向那具躯体的鼻端…
指尖在冰冷的空气中剧烈颤抖…
近了…更近了…
终于,她的指尖,触碰到了温热的皮肤,感受到了…
一丝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却真真切切存在的、温热的呼吸气流!
嗡!
阿阮的大脑一片空白!随即,巨大的狂喜如同岩浆般喷发,瞬间淹没了所有的痛苦和冰冷!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的血污和灰尘!
成了!真的成了!沈肆…回来了!
她贪婪地看着那张熟悉到灵魂深处的脸。紧闭的双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除了脸色过于苍白,几乎与记忆中的沈肆别无二致!不再是冰冷的灵胚,而是一个活着的、呼吸着的躯体!
“沈肆…沈肆…”她哽咽着,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破旧的风箱。她小心翼翼地、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握住了他垂落在身侧的手。
冰冷…但不再是毫无生机的冰冷,而是带着一丝微弱暖意的、属于活人的体温。
就在这时,似乎是被她的触碰和呼唤所惊动,那具躯体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阿阮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一下…又一下…
那浓密的睫毛如同振翅欲飞的蝶,艰难地挣扎着,最终…缓缓地掀开。
那是一双怎样眼睛啊…
初时,是如同初生婴儿般的、纯粹的空茫和混沌,倒映着上方裂缝透下的微弱天光,没有焦距。
阿阮的心一点点下沉。
但紧接着,那空茫的眼底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星火般的意识之光,开始艰难地凝聚、摇曳。
他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着,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背负了万钧之重的滞涩感,最终,艰难地、一点点地,聚焦在了近在咫尺的阿阮脸上。
目光交汇的刹那。
阿阮看到了那双熟悉的、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深处,那点微弱的星火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光芒!如同穿越了亘古洪荒的黑暗,终于找到了唯一的归途!
震惊、茫然、难以置信…然后,是无边无际、几乎要将灵魂都淹没的痛楚…和那沉淀在灵魂最深处、历经生死轮回也无法磨灭的、刻骨的爱意!
所有的情绪,最终都汇聚成一个名字,从他干裂苍白的唇间,极其艰难、沙哑无比地逸出:
“阿…阮…?”
声音微弱,气若游丝,却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阿阮的心上!
是他!真的是他!沈肆!她的沈肆回来了!
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声呼唤下彻底崩溃!阿阮再也忍不住,猛地扑到他冰冷的胸膛上,失声痛哭!泪水如同滚烫的岩浆,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是我!是我!沈肆!是我啊!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呜…”她语无伦次,所有的委屈、恐惧、痛苦、绝望和此刻失而复得的狂喜,都化作了汹涌的泪水。
被她紧紧抱住的躯体似乎僵硬了一下,随即,那双刚刚凝聚起神采的眼眸中,痛楚之色更深。他极其艰难地、想要抬起手臂,想要回抱住怀中这个为了他几乎燃尽生命、白发苍苍、枯槁如老妪的女子。
但他做不到。新生的躯体如同灌了铅,沉重无比。灵魂与肉身的融合远未完成,如同一个灵魂被困在陌生的、尚未驯服的躯壳中。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苦和强烈的排斥感。噬魂咒残留的黑气,如同附骨之疽,盘踞在灵魂深处,带来阵阵阴寒的刺痛。
“别…哭…”他沙哑地挤出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眼神里充满了无边的愧疚和心疼。
阿阮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他苍白痛苦的面容,心口如同刀绞。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挣扎和无力,瞬间明白了他的处境。她强迫自己止住哭泣,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我不哭…我不哭…你回来了就好…就好…”
就在这时——
“哗啦…哗啦…”
上方废墟中,传来了石块被搬动的声音!还有幽冥教徒那刻意压低的嘶哑交谈声!
“使徒大人,这边有动静!”
“仔细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灵胚和那个女人,必须找到!”
追兵!幽冥教的人还没放弃!他们正在挖掘废墟!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冲散了重逢的喜悦!阿阮脸色煞白。她和沈肆现在都虚弱到了极点!沈肆甚至连动一下都困难!如何对抗那些如狼似虎的幽冥教徒?
沈肆的眼神也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尽管身体无法动弹,但那属于缝魂师的冰冷杀意再次浮现。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头顶透下光线的裂缝,又看向阿阮,眼中充满了焦急和催促。
跑!必须立刻离开!
阿阮读懂了。求生的意志再次压倒了一切。她咬紧牙关,挣扎着爬起来。身体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再次摔倒。她看向沈肆,心念急转。背?她现在的状态,根本背不动一个成年男子!拖?时间来不及!
就在这时,她心口那黯淡了许多的魂线印记,再次传来一阵微弱的灼热感,同时,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力量感涌入她枯竭的身体——是沈肆!他在尝试调动魂线印记中残存的力量,渡给她!
这股力量如同甘霖,让阿阮精神一振!她福至心灵,猛地看向沈肆,低声道:“沈肆,信我!”
她没有去背他,而是猛地俯身,用尽全身力气,将沈肆的一条手臂绕过自己的脖子,架在自己的肩膀上!同时,她的另一只手死死搂住他的腰!
“起!”阿阮发出一声如同受伤母兽般的嘶吼,凭借着魂线印记渡来的力量和对沈肆归来的执念,硬生生地将这个沉重的男人半架半拖地搀扶了起来!
沈肆闷哼一声,融合的痛苦加剧,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将身体的重量尽可能自己承担,双腿如同灌铅般,极其艰难地、踉跄地配合着阿阮迈出了一步!
两人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步都伴随着剧痛和摇摇欲坠的眩晕感。他们沿着废墟的缝隙,向着远离幽冥教徒挖掘声音的方向,跌跌撞撞地挪去。身后,石块搬动的声音越来越近,幽冥教徒的呼喝声清晰可闻!
头顶,一道裂缝透下的光线变得明亮了些许。灰蒙蒙的,却带着清冷的气息。
阿阮搀扶着沈肆,终于挪到了那道裂缝下方。裂缝不大,仅容一人勉强钻出。她先将沈肆艰难地托举上去,沈肆用尽力气攀住边缘的岩石。阿阮随后也挣扎着爬了上去。
当她的头钻出废墟的瞬间,一股冰冷而清新的空气猛地灌入她的肺腑!
天光!灰白色的、黎明破晓前的天光!
他们出来了!从被埋葬的地底爬出来了!
阿阮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刺得她肺部生疼,却带着劫后余生的甘甜。她回身,和刚刚被她拖上来的沈肆一起,靠在冰冷的废墟乱石上,剧烈地喘息着。
两人都狼狈到了极点,满身血污、尘土,如同从地狱爬回的亡魂。阿阮白发凌乱,枯槁的脸上毫无血色。沈肆脸色惨白如纸,赤裸的上身布满擦伤,眼神疲惫却锐利。
他们的目光越过残破的废墟,投向东方。
在那里,群山之巅,厚重的云层边缘,正被撕裂开一道越来越宽的金红色裂口!万道霞光如同利剑般刺破黑暗的帷幕,染红了天际!一轮磅礴的红日,正带着无可阻挡的气势,缓缓挣脱地平线的束缚,将无尽的光明和温暖,泼洒向这片饱经磨难的大地!
金色的晨光,如同最温柔的纱幔,轻柔地笼罩在相互依偎、劫后余生的两人身上。
沈肆艰难地转过头,看着阿阮被晨光勾勒的、布满泪痕和灰尘却带着满足笑容的侧脸。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穿越生死轮回的疲惫与释然:
“太阳…”
阿阮紧紧握着他冰冷的手,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脉搏,泪水再次涌出,却不再是悲伤,而是无尽的喜悦和希望。她将头轻轻靠在他同样冰冷却不再死寂的肩膀上,看着那轮冉冉升起的红日,哽咽着,却无比坚定地回应:
“嗯…我们一起…看太阳。”
晨光驱散了废墟的阴冷,也照亮了他们布满荆棘、却终于再次交汇的未来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