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风带着初冬的寒意，刮过谢时的脸颊。他蹲在教学楼天台的水泥护栏上，嘴里叼着一根劣质香烟，眯着眼看远处灰蒙蒙的天空。这是本周第三次逃课，但对他来说已经算少了——上周这时候他已经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训了五次话。
"操，真他妈冷。"谢时缩了缩脖子，校服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单薄的黑色T恤。他吐出一口烟圈，看着它在空气中扭曲变形，最后消散无踪。
就像他的人生一样，毫无意义，随时可能消失。
谢时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上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来自他爸。他冷笑一声，直接划掉。那个男人现在才想起来关心他？自从把他从奶奶家接回来，塞进这个所谓的"新家"后，他爸就再也没正眼看过他。后妈带来的那两个小鬼才是那个家的宝贝，而他谢时，不过是个多余的存在。
"喂，这里禁止吸烟。"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谢时差点从护栏上摔下来。他猛地回头，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天台入口处。阳光从那人背后照过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刺得谢时眯起了眼。
"关你屁事。"谢时下意识回嘴，同时迅速打量对方。是个男生，穿着和他一样的校服，但明显要整洁得多。那人站姿笔直，像棵挺拔的白杨，和谢时这种歪七扭八的姿势形成鲜明对比。
男生走近几步，谢时这才看清他的脸——轮廓分明，眉眼如画，皮肤白皙，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与这破旧学校格格不入的贵气。
"学校规定，天台禁止学生进入。"男生平静地说，声音不疾不徐，"而且吸烟有害健康。"
谢时嗤笑一声，故意又深吸了一口烟，然后朝对方脸上吐去："你谁啊？新来的？多管闲事。"
烟雾中，他看到男生微微皱眉，但表情依然平静。这种镇定让谢时莫名烦躁，他习惯了别人对他要么避而远之，要么恶语相向，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反而让他不知所措。
"宋年，高三二班转学生。"男生简短地自我介绍，然后指了指谢时脚下的护栏，"你这样很危险。"
谢时低头看了看自己蹲着的窄窄护栏，离地至少有五层楼高。一阵风吹来，他身体晃了晃，但很快稳住。说实话，他有点腿软，但绝不会在这个装模作样的转学生面前表现出来。
"老子乐意。"他嘴硬道，却悄悄抓紧了身后的铁栏杆。
宋年似乎看穿了他的伪装，嘴角微微上扬："那至少把烟熄了。我不想因为举报同学抽烟而被当成告密者。"
谢时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哈！你以为我会信？你们这种好学生不都爱打小报告吗？"他想起班上那几个总是向老师打他小报告的"乖宝宝"，眼神阴沉下来。
宋年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阳光照在他的睫毛上，在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谢时突然注意到他的眼睛颜色很深，像是黑珍珠一样，在光线下闪耀着。
不知为何，谢时感到一阵烦躁。他猛地从护栏上跳下来，落地时故意很重，扬起一阵灰尘。宋年下意识后退半步，但很快又站定。
"看什么看？"谢时逼近一步，两人身高相仿，但他故意佝偻着背，做出威胁的姿态，"没见过问题学生？"
宋年依然平静："见过，但没和你这样的说过话。"
"那我真是荣幸。"谢时讽刺地说，转身想走。他今天心情本来就差，不想再和这个莫名其妙的转学生纠缠。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块翘起的铁皮划过了他的手臂。谢时倒吸一口冷气，低头看到校服袖子被划开一道口子，里面渗出血来。
"操！"他骂了一声，捂住手臂。伤口不深，但火辣辣地疼。
宋年立刻上前："你受伤了。"
"不用你管！"谢时甩开他伸过来的手，却因为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宋年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现在谁还会随身带手帕？谢时脑子里闪过这个荒谬的念头。
"至少让我帮你止血。"宋年不由分说地拉过谢时的手臂，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
谢时本能地想反抗，但宋年的手很暖，而且出奇地稳。他鬼使神差地没有抽回手，任由对方处理伤口。
"你随身带手帕？"谢时忍不住问，试图用嘲讽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什么年代了，公子哥？"
宋年专注地包扎，头也不抬："习惯了。我爷爷教的。"
谢时撇撇嘴："哦，家教真好。"他故意拖长音调，"不像我们这种野孩子，连创可贴都买不起。"
宋年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双浅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谢时读不懂的情绪："你叫什么名字？"
"谢时。"他脱口而出，随即后悔自己的配合，"问这个干嘛？要去老师那告状？"
"谢时。"宋年轻声重复，像是在品味这个名字，"十月份出生的？"
谢时瞳孔微缩："你怎么知道？"
"时字在名字里不常见，而且'谢'有凋零之意，'时'指季节，十月末正是秋冬交替之时。"宋年松开他的手臂，伤口已经被妥善包扎好，"我猜的。"
谢时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这个转学生太过敏锐，让他有种被看穿的不适感。
"少装神弄鬼。"他抽回手臂，后退几步拉开距离，"别以为帮我包扎一下我就会感激你。"
宋年摇摇头："不需要你感激。"他顿了顿，"只是建议你以后小心点。伤口感染会很麻烦。"
谢时突然觉得这场对话荒谬至极。他，一个全校闻名的刺头，居然被一个刚转学来的富家少爷教训要怎么照顾自己？更荒谬的是，对方似乎真的在关心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谢时眯起眼睛，"转学生不该躲着我们这种人吗？"
宋年将染血的手帕折好，放回口袋："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这句话像一把刀，精准地戳中了谢时最脆弱的部分。他感到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你他妈懂什么？"他猛地揪住宋年的衣领，"少在这装圣人！老子怎么样关你屁事！"
宋年没有挣扎，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这种平静比任何反抗都让谢时恼火。
"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谢时声音嘶哑，"像你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怎么可能明白——"
"我母亲去世了。"宋年突然说。
谢时的话戛然而止。他松开手，有些狼狈地后退一步："什...什么？"
"去年冬天。"宋年轻声说，目光投向远处，"肺癌。抽了二十年烟。"
谢时哑口无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掉在地上的烟头，突然感到一阵羞愧。
"我不是..."他不知该说什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对不起，我不知道..."
宋年摇摇头："不需要道歉。我只是想说，我理解痛苦，但我不认为自我毁灭是解决方式。"
谢时沉默了很久。风在天台上呼啸而过，吹乱了两人的头发。
"我得回去了。"最终谢时生硬地说，"上课铃要响了。"
宋年点点头："小心伤口。"
谢时转身走向楼梯，却在入口处停下。他没有回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谢谢你的手帕。"
他没等宋年回应就快步离开了。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像是要撞碎肋骨逃出来。谢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慌乱，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转学生的眼神会让他想起十岁那年，妈妈离家出走时没关紧的房门缝隙里透进来的光。
又冷，又亮，让人不敢直视却又忍不住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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