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像退却的灰色潮水,将云烬这个被标记的“失败者”冲刷向广场边缘。
那些刻意压低的嘲讽、怜悯的叹息、冷漠的视线,此刻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隔着厚重的水幕。他所有的感官,都被体内那诡异的一刻、那道暗紫色的裂纹,以及阴影中那道贪婪的目光所占据。
右手掌心残留的寒意格外清晰,并非石盘的冰冷,而是源自更深层——那道裂纹赋予的、如同宇宙真空般吞噬一切的枯寂感。
这感觉极其微弱,却顽固地烙印在他的“星枢”之上。
那沉寂多年的器官,位于胸腔略靠上的位置,此刻像被滴入了极寒的冰髓,传来阵阵深入骨髓的、带着诡异麻痹感的冰冷刺痛。
它不是疼痛,更像是一种……存在感的苏醒,以一种极度负面的方式。
云烬低着头,脚步匆匆,仿佛急于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场所。灰岩城的风,夹杂着矿区特有的硫磺味和金属粉末,吹打在他脸上。
但这一次,风中似乎还多了一点别的——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而纯粹的能量残余。
他猛地停住脚步,下意识地闭上眼。不是墟力!不是他所知道的任何一种驳杂星骸辐射!
这种气息,带着凋零、归寂、万物终末的味道,与他体内星枢深处的烙印隐隐呼应。
是那道裂纹留下的!它还没有完全消散!
这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让他心脏狂跳。他不动声色地稍稍改变方向,并非直接回家(那个早已没有温度的破败石屋),而是拐入一条通往旧矿区边缘的背巷。
旧矿荒废多年,巷道曲折复杂,是灰岩城光鲜下的疮疤,也是最适合隐藏的地方。
他需要印证,需要弄清楚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臆想。
巷子深处,光线迅速暗淡下来。墙壁是坑坑洼洼的矿石废渣垒砌而成,缝隙里顽强地钻出一些灰绿色的、叶片肥厚丑陋的苔藓矿植——它们是少数能微弱吸收驳杂辐射生存的植物。
云烬靠在一面冰冷的、长满矿锈的金属墙上,剧烈地喘息着。
他摊开右手,仔细看去。掌心纹路依旧,没有任何异常痕迹。但当他集中全部精神,尝试去“内视”那沉寂的星枢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的震颤传来,如同沉睡的火山深处最深处岩层的轻微错动。
随之而来的,是那烙印般的枯寂冰冷感骤然清晰了一瞬!
更让他惊骇的事情发生了:他指尖无意中触碰到的墙缝里一株灰绿色的苔藓,那肥厚的叶子,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失去光泽,饱满的叶片迅速干瘪、萎缩、发黑!
仅仅一次无意识的触碰,瞬间掠夺了它全部的生机!
云烬触电般缩回手,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体内这股诡异的力量……它在主动吞噬!吞噬生命!?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时,一阵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脚步声,如同毒蛇滑过枯叶,从巷口传来!
云烬瞳孔骤缩,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警觉的幼兽,悄然缩进旁边一条更窄、堆满废弃矿石管道的阴影夹缝里。他屏住呼吸,借助管道的缝隙向外窥视。
一个身影出现在巷口。灰扑扑的连帽斗篷,低低压着,遮蔽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
正是启枢仪式时,出现在广场阴影角落的那个神秘人!
神秘人并未立刻进入深巷,而是停在巷口。他缓缓抬起右手,手中赫然握着一块巴掌大小、散发着柔和橙黄色光芒的晶板。
晶板上布满了复杂而精密、绝非星骸文明风格的几何纹路,那些纹路如同活物般在光芒下缓缓流淌、变形。此刻,橙色晶板表面正闪烁着一些细小的、同样橙色的光点,其中一个光点的位置,赫然指向巷子深处……指向云烬隐藏的大致区域!
追踪器?!它竟然能追踪这种枯寂能量残留?!
神秘人低头看着晶板,斗篷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困惑和浓烈兴趣的低语:
“枯寂源痕……虽然微弱得可以忽略,但竟然真的在移动……就在这附近……那个‘死枢’小子?”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仿佛金属摩擦。
确认了方向,神秘人收起晶板,身体以一种违背常理的轻捷,毫无声息地滑入巷道深处,如同融入黑暗的阴影。
他的步伐沉稳而精准,显然对这里的环境并不陌生,甚至在经过某些废弃矿洞入口时,还会刻意停顿,仿佛在感知什么。他似乎在……地毯式搜索!目标显然就是云烬!
云烬缩在冰冷的金属管道里,牙齿因为恐惧和体内那股失控寒流的激荡而微微打颤。
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结,唯有胸膛内的星枢,那股枯寂的烙印在疯狂跳动,带着一种被“同源”之物吸引的危险警告!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黏腻冰冷。
不能被发现!绝对不能!那个神秘人眼中闪过的贪婪目光,如同跗骨之蛆印在他脑海。
被找到,结局绝不会比坠入旧矿深渊更好!他必须彻底抹除这种诡异能量残留,或者……试着去掌控?
抹除?他尝试集中精神驱逐烙印,但换来的是星枢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和更猛烈的寒意爆发,几片贴着管道生长的苔藓瞬间化灰。此路不通!
掌控?这个念头浮现,带着无比的疯狂!连“星枢”都沉寂的人,要去掌控一种未知的、充满毁灭性的枯寂能量?
神秘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巷道拐角。冰冷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废弃杂物,即将锁定云烬藏身的矿管堆。情势危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云烬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脚下!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就在刚才,他是靠着脚底的触觉最先感受到那道裂纹的!
那股枯寂能量的根源,除了烙印在星枢,会不会也有一丝……附着在他脚下的鞋底旧矿渣上?
他不再犹豫!意念如同在冰河中探出的手,艰难地“触碰”向星枢深处那道冰冷的烙印。
这一次,不再是抗拒,而是引导!他将意念想象成一道风,引动着那烙印散发出的、让他遍体生寒的枯寂气息,向下传导,汇聚……汇聚于他的脚底!
仿佛开闸泄洪!一股远比之前强烈十倍的枯寂寒意瞬间从星枢倾泻而下!
冰冷的洪流粗暴地冲刷过他的双腿,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刀在切割!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要闷哼出声!
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渗出血丝,强烈的意志如同顽石抵抗着冲击!
这股洪流最终猛烈地撞击在他脚底的旧矿渣上!
同一瞬间!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无法听见、却能让灵魂共鸣的震鸣响起!
以云烬的右脚为中心,直径一尺内的地面——那被无数次踩踏、浸透了矿渣和尘埃的地面——所有杂乱的物质仿佛在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和质感,化为一种纯粹而脆弱的、仿佛燃烧殆尽又被寒冰冻结的灰色粉末!
那感觉,就像一小块区域的时间被加速了亿万年,提前走到了物质存在形态的尽头!
这股力量爆发得猛烈,结束得也突兀。洪流宣泄出去后,星枢的刺痛和冰寒感竟然随之稍缓,连带着那份存在感强烈的烙印也随之淡化了不少。
云烬剧烈喘息着,感觉自己如同刚从冰河中捞出,浑身脱力,连灵魂都在颤抖。
他看着脚下那一片如同焚烧后灰烬的诡异区域,心中骇浪滔天。
“谁?!”几乎是云烬脚底异变平息的下一秒,巷道的拐角处,一道冰冷的厉喝如同刀锋般刺来!
灰斗篷人的身影猛地转过弯,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声音来源——那堆废弃矿管!暴露了!
云烬的血液几乎在那一刻冻结。他用尽刚刚压榨出的最后一丝力气和仅存的理智,猛地蹬地!
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虽然因为疲惫而力道不足),狠狠撞向他身后半人高的、早已锈蚀断裂的通风管道!
“哐当!!轰隆隆——!”沉重的金属管道被他撞击得位移,瞬间砸翻了旁边摞在一起的一堆巨大废弃岩石管!
连锁反应发生,整个矿管堆成的简易“矮墙”轰然倒塌,扬起漫天带着金属粉尘的烟雾!
云烬在烟尘弥漫的瞬间,矮身翻滚,毫不犹豫地钻进最近的一个、散发着霉味和潮湿冰冷空气的、半废弃的矿洞入口!他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上一眼!
粉尘如同厚重的幕布在巷道中弥漫开来。
灰斗篷人宽大的衣袖一挥,一股无形的力量排开了眼前的烟尘,露出了前方一片狼藉和那个黑黢黢的矿洞入口。
他快步上前,蹲下身,带着金属手套的手指捻起云烬脚边那片灰烬状的粉末,放到眼前仔细查看。
那眼神,已从最初的困惑和贪婪,转为一种发现稀世珍宝般的炽热与激动!
“枯寂终末……如此纯粹的湮灭痕迹……竟然被一个‘死枢’强行引导?引动了矿脉沉淀的惰性星骸?”
他缓缓站起身,望着幽深漆黑的矿洞,沙哑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势在必得。
“云烬……我找到你了。”
他不再掩饰,斗篷下伸出的手,握着那块橙色晶板的光芒,照亮了他线条冷硬的下半张脸,以及嘴角勾起的那抹冰冷的、狩猎者的弧度。
他一步踏入矿洞,如同投入猎场的幽影。
洞内深处,传来了云烬压抑着恐惧和痛苦,在一片绝对黑暗中踉跄奔逃的急促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