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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三,什么都熬了过来,似乎所有的悲伤都正在渐渐远离,除夕夜那场史无前例的大雪也好,初春雨夜里的惊雷也好,那些在雨夜里暗行的行者们希望和悲伤是他们精神的支撑柱,离开了这些,令他们唯一活下去的理由就是怕死…
正月初三的下午,初春的天山镇掺杂了一些不属于它的温度和悲伤的故事…"半个月,这是最晚动手术的时间,所以你想好了吗?"手机另端传出小花的声音,"嗯,就半个月后吧"
"真不懂你在想什么,算了,好好陪你男朋友吧,玲珑。"
"是老公啦,小花!"
"这是属于你的时间,我不会干涉,说实话,做了那么多年的朋友,我也不希望你出事,但是作为陆玲珑在有限的时间内,你要尽量给自己,一个温暖的结局…"
"嗯,谢谢你,小花"
手机被挂断了之后,陆玲珑才从空旷的房间内走出来,抬头望着坐在院子中间的刘关炎入了迷,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如果要把时光分成两等份,一份是自己、另一份绝对是刘关炎。
刘关炎看见了正发呆的陆玲珑,似乎察觉到了先行开口打破了僵局…
陆玲珑:"若说曾冀望以一缕微光予你暖意,那悲伤便是托举这光的舟楫。当微光在舟中燃尽,此后漫漫长途里,所有试图打捞的光亮,不过是悲潮退去后,刻在记忆浅滩上的、易碎的磷火。"刘关炎手里正编着竹篮,听见这话猛地停了动作,篾条在掌心硌出红痕。
他抬头时,阳光正落在陆玲珑发梢,她鬓角别着朵风干的野枣花——还是上次摘枣时他顺手替她别上的,如今花瓣发脆,却仍带着点浅黄。
“清单上的事,咱一件一件来。”他把竹篮往地上一放,拍了拍手上的毛刺,“你说先做哪样?是去采蒲公英,还是学拉二胡?”
陆玲珑走到他身边坐下,从布兜里摸出那个牛皮本,指尖在“周六去照相馆拍向日葵花海”那行字上顿了顿。“就这个吧。”她声音轻轻的,像怕惊着什么,“张医生说下周镇上有交流会,照相馆搞活动,拍照片送向日葵花束。”
刘关炎刚要应声,院外忽然传来王奶奶的喊声,带着哭腔:“关炎!玲珑!你们快来看看!”
两人跑到晒谷场时,心猛地沉了下去。王奶奶家的玉米垛塌了大半,红衣服帅哥正蹲在地上捡散落的玉米粒,他那件红衣沾了泥,像被雨打蔫的灯笼。“早上起了风,”他抬头时眼睛通红,“把帆布掀了,玉米被吹得满地都是,王奶奶急得直哭。”
刘长英也拄着拐杖来了,脸色比往日更白,却还是叉着腰骂:“哭啥哭!玉米又没长腿跑了!关炎,去把你家的竹筐都搬来,玲珑,叫上村里年轻的,咱今天不吃饭也得把玉米捡回来!”
陆玲珑看着王奶奶抹着眼泪往筐里捧玉米,忽然拽了拽刘关炎的袖子。“先不照相了。”她把牛皮本往兜里塞,“王奶奶的玉米要是发霉了,冬天咋过?”
刘关炎没说话,只是转身往家跑。等他扛着竹筐回来时,陆玲珑已经找来了五六个年轻人,红衣服帅哥正把二胡盒子倒过来,用里头的绒布擦玉米粒上的泥。“这琴盒比脸还干净,”他冲陆玲珑笑,眼睛眯成条缝,“擦玉米正好,不糟蹋。”
风还在刮,卷着玉米须子往人眼睛里钻。陆玲珑蹲在地上捡玉米,手背上的疤被风吹得发紧,她忽然想起王奶奶教她纳鞋底时说的话:“过日子就像捡玉米,掉了一颗,就得赶紧拾起来,不然风一吹,连影子都没了。”
刘关炎不知从哪找来了块塑料布,铺在空地上让大家把干净的玉米倒进去。他跑前跑后地搬筐,额头上的汗混着土往下淌,陆玲珑递水给他时,他仰脖子灌了半瓶,喉结动得厉害,像头攒劲的牛。“歇会儿吧。”她替他擦汗,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
“歇啥?”他抓住她的手往玉米堆里带,“你看王奶奶,都七十多了还蹲在地上捡,咱年轻力壮的,还能比她慢?”
王奶奶听见了,直起腰笑:“奶奶我年轻时能扛着玉米跑二里地!就是现在这腰不争气……”话没说完,忽然哎哟一声捂住腰,疼得直咧嘴。
陆玲珑赶紧扶她坐下,红衣服帅哥不知从哪摸出个暖水袋塞给她:“我早上灌的热水,还热着,捂捂腰。”他这才解释,自己本是来村里采风的大学生,听说王奶奶的玉米塌了,没顾上拉琴就先跑来了。
“你这娃,心眼实。”王奶奶拍着他的手,忽然看向陆玲珑,“丫头,你不是说要去拍照片?这天快晴了,别耽误了正事。”
“不耽误。”陆玲珑把最后一把玉米倒进筐里,“等把这些收拾好,关炎骑自行车带我去,半个钟头就到镇上。”
风停时,太阳已经偏西。大家把玉米都归拢到王奶奶的仓房里,红衣服帅哥忽然拉起了二胡,这次没跑调,《茉莉花》的调子软软的,像在哄着满地的玉米。陆玲珑看着刘关炎正在帮王奶奶修补帆布,他的背影被夕阳拉得老长,裤脚还沾着早上砌墙的灰——原来他心里装着的,从来不止那半堵墙。
“走吧。”刘关炎走过来,手里拿着个用玉米叶编的小篮子,“我去借二柱子的自行车。”
照相馆的老板娘正准备关门,见他们来了,赶紧把向日葵背景布重新挂好。“你们这对,真般配。”她笑着调相机,“刚才还来了对老夫妻,也是拍这个背景,老太太说年轻时没拍过婚纱照,现在补一张,笑得跟朵花似的。”
陆玲珑忽然紧张起来,手在衣角上蹭了蹭。刘关炎攥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头发颤。“别怕。”他低头在她耳边说,“就像平时那样笑就行,你笑起来最好看。”
老板娘喊“看镜头”时,陆玲珑忽然想起很多事:第一次在杂货铺见刘关炎时,他正笨手笨脚地帮刘长英搬酱油缸;他凌晨三点去摘槐花被洋辣子蛰;他把碎瓷片嵌在向日葵花盆上……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爱,早就藏在日子的褶皱里,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
闪光灯亮的瞬间,她忽然踮脚亲了刘关炎的脸颊,像那天在野枣树下一样。老板娘笑着说:“这张好,自然!”
回去的路上,自行车铃铛叮铃铃响。陆玲珑坐在后座,手里捧着送的向日葵花束,花盘沉甸甸的,蹭得她脖子发痒。“你说,”她忽然开口,“王奶奶会不会觉得,咱今天没先去拍照片,是把她的事看得更重?”
“她肯定知道。”刘关炎蹬着车,声音里带着笑,“就像长英奶奶总说,杂货铺卖的不是东西,是人情。”
路过杂货铺时,刘长英正趴在平台上数今天的收入,见他们手里的花,眼睛亮了亮:“拍照片了?给我瞅瞅。”
陆玲珑把照片递过去,照片上的两人笑得傻乎乎的,背景里的向日葵比真的还艳。刘长英摸了摸照片,忽然说:“明天我歇业一天,咱把这照片镶起来,挂在铺子最显眼的地方,让王婶看看,咱村的丫头小子,比超市海报上的娃娃俊多了。”
陆玲珑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想起小花在电话里说的“温暖的结局”。原来结局不一定是圆满的,就像王奶奶的玉米终究丢了些,就像她手背上的疤永远消不了,但只要那些一起捡玉米的人还在,那些藏在碎瓷片里的盼头还在,日子就总能熬出甜来。
夜里,陆玲珑把照片夹在牛皮本里,在“周六”那页画了个小小的对勾。刘关炎凑过来看,发现她在旁边写了行小字:“今天捡的玉米,够王奶奶煮三锅玉米粥了。”
“明天干啥?”他问,手指在“学拉二胡”那行字上敲了敲。
陆玲珑把脸埋进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玉米香:“学拉二胡吧,我想在向日葵开花前,听你拉一首不跑调的《茉莉花》。”
窗外的月光落在照片上,把两人的影子印在墙上,像两个依偎着的向日葵。陆玲珑忽然想起自己说过的那句话——悲伤是光的载体。原来那些一起扛过的风、一起捡过的玉米、一起熬过的夜,都是托着光的舟楫,就算有一天光灭了,那些舟楫划过的痕迹,也会在记忆里闪闪发亮,成为往后日子里,最暖的念想。
在夜晚独自一个人的路上,独自落泪的陆玲珑嘴里念叨着:"我的时间太短了,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感应到,我所浪费的时间其实都是在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