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像凝固的血,包裹着安冉。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被彻底碾碎、又被胡乱拼凑起来的钝痛,从灵魂深处弥漫开来,啃噬着每一寸意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不存在的内脏,带来一阵尖锐的、冰冷的抽搐。
‘车头灯……刺眼的白光……轮胎摩擦地面刺耳的尖叫……骨头碎裂时那令人牙酸的闷响……还有……
零碎、混乱的画面猛地冲撞进脑海,带着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剧痛,那是一个雨夜,湿漉漉的柏油马路反射着城市霓虹病态的光晕,一辆巨大的钢铁怪物咆哮着撕裂雨幕,撞碎了她最后一丝对“未来”的妄想。
身体飞起,世界颠倒,然后是无尽的黑暗和冰冷。
死得不明不白,却又……该死的意料之中。
她的剧本,从来都是别人辉煌的注脚。
垫脚石,生来就是被踩碎的。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呻吟终于从她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意识在无边无际的冰冷和剧痛中艰难地聚拢、下沉。
这次,不用被车撞了?
身体猛地一沉,像是从万丈高空狠狠摔落,刺骨的寒意瞬间取代了虚无的粘稠,尖锐的碎石硌着后背,湿冷腐朽的泥土气息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恶臭,蛮横地灌入鼻腔。
安冉猛地睁开眼。
视野里是扭曲虬结的枯枝,像一只只绝望伸向铅灰色天空的鬼爪,更远处,影影绰绰是低矮、歪斜的土包,以及散落其间的森森白骨,被半掩在枯黄的荒草和暗褐色的冻土里,几只漆黑的乌鸦落在不远处的枯树上,血红的眼珠死死盯着她,发出几声沙哑难听的“呱呱”声。
乱葬岗。
这个认知像冰水浇头,让她混沌的意识瞬间被激得清醒了几分,她下意识地想撑起身体,一阵剧烈的,仿佛要将她再次撕裂的疼痛立刻从四肢百骸传来,让她眼前发黑,重重跌回冰冷的泥地上。
这具身体……虚弱得可怕,像一具被掏空了棉絮的破布娃娃,内里空空荡荡,只有无尽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钝痛在叫嚣。
【系统绑定成功,宿主生命体征确认,灵魂波长稳定,开始加载新手引导模块……】
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脑海深处响起,没有语调,没有情感,冰冷、平滑、坚硬,如同两块最纯粹的金属在绝对真空中相互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非人的精确和漠然。
安冉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只受惊的兽,她强忍着剧痛,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极其缓慢地转动,扫视着这片死寂的坟场。
除了枯树、寒鸦和荒坟,空无一物。
那声音……来自“里面”。
【滴—加载成功】
【任务世界:玄元界】
【身份载入:安冉(同名),安家旁支庶女,天生凡骨,资质下下等。】
【核心剧情节点:你将于今日,在此地,被本界天命之女白清漪寻获,你身负特殊体质‘伪灵根’,虽无法修行,却蕴藏一丝极为精纯的‘先天道骨’本源,此乃白清漪铸就‘无垢仙体’不可或缺之引子。】
冰冷的文字,带着不容置疑的“事实”,如同烙印般直接刻印进她的意识深处,伴随而来的,是一段段强行塞入的记忆碎片,比这乱葬岗的风更刺骨。
……………………
她是安家一个连名字都轻贱的庶女,生来便是凡骨,灵气绝缘,而那个高高在上,如明月清辉般的白家嫡女白清漪,天之骄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命运像一张早已写好的戏单,今日,白清漪会“意外”寻到这乱葬岗,然后“悲悯”地发现她这具废物身体里唯一的“价值”——那缕支撑她残喘至今的、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先天道骨”本源。
记忆里,白清漪那张圣洁无暇的脸上,会浮现恰到好处的怜悯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她会用温柔的声音安抚:“别怕,妹妹。你的牺牲,是为了更伟大的仙道,你的凡躯无法承载这份神赐,让姐姐替你……解脱吧。”
然后……便是剥皮抽髓般的剧痛!那缕本源被生生抽离的感觉,清晰得如同亲身经历,意识在无边的痛苦中沉沦、消散,像一滴水落入滚烫的油锅,瞬间湮灭。
而白清漪,则在炼化这份“养料”后,仙体初成,光芒万丈,踏着她这具无名枯骨,走向更耀眼的辉煌。
【主线任务:顺从剧情,献祭己身‘先天道骨’本源,确保天命之女白清漪顺利获取关键引子,推动其无垢仙体铸就进程。】
【任务成功,奖励:灵魂修复度+1%,积分100,任务失败:灵魂湮灭。】
冰冷的金属音,宣判着她的结局,工具,垫脚石,连死亡的方式和意义,都早已被标注得明明白白。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笑,从安冉干裂渗血的唇间逸出,那笑声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沉淀下来的、彻骨的清醒和压抑了太久太久的不甘。
前世被车撞碎的身体,今生被预定的“献祭”……何其相似的剧本!
轮回司?好一个轮回司!把她当什么?随意摆弄的提线木偶?用完即弃的抹布?
【请宿主尽快确认任务目标,过度抗拒将触发惩罚机制。】
脑海中的金属音似乎捕捉到了她精神深处那汹涌的暗流,发出冰冷的警告。
安冉躺在冰冷的腐土上,望着那片被枯枝切割得支离破碎的铅灰色天空,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将那刺骨的寒意,泥土的腥腐、还有那深入骨髓的痛楚,一同吸入肺腑。
前世临死前那种被彻底剥夺掌控的无力感,与此刻被强行安排的“宿命”重叠在一起,化作一种沉默的,却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在她眼底最深处无声燃烧。
顺从?她顺从了一辈子,换来的是什么?是马路上粉身碎骨的终结!
她像一头濒死的狼,伏在荒草丛中,收敛起所有可能暴露的锋芒,只剩下最原始,最本能的警惕。
感官被前所未有的放大,捕捉着这片死寂坟场里最细微的声响,风掠过枯草的簌簌声,乌鸦偶尔挪动爪子的刮擦声,冻土深处某种微小虫豸钻行的微响……还有,那越来越近,被寒风送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幽冷香气。
来了。
安冉的瞳孔骤缩,那香气清冽如空谷幽兰,却让她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强行灌入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
就是这香气!白清漪身上独有的,象征着纯洁无垢的气息!
【关键目标:天命之女白清漪已进入有效范围,请宿主准备执行献祭程序!重复,请宿主准备执行献祭程序!】
冰冷的金属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制力,如同无形的枷锁狠狠勒紧她的灵魂。
一股强烈的、源自灵魂层面的剧痛轰然炸开,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她的大脑深处疯狂搅动。
这是对她“抗拒”意志的惩罚!
“呃啊——!”
安冉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像一条离水的鱼,指甲深深抠进身下冰冷坚硬的冻土里,指节因剧痛而泛白,扭曲,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粗麻衣物,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视野里一片血红,意识在痛苦的漩涡中沉浮。
【请宿主放弃抵抗!顺从献祭!这是你的宿命!唯一的价值!】
金属音咆哮着,带着摧毁意志的威压。
就在这灵魂被撕裂的痛苦中,一点纯白的光,穿透了枯枝的缝隙,落在这片污秽的乱葬岗上,那光芒圣洁、柔和,仿佛能涤荡世间一切污浊,光芒的中心,一个身影款款而来。
是白清漪。
她穿着云霞般流泻的素白羽衣,衣袂在寒风中微微飘拂,不染尘埃,乌发如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着,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庞,眉眼如画,琼鼻樱唇,肤光胜雪,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灵之气,仿佛九天仙子误落凡尘,她踏过荒草和枯骨,步履轻盈,足下生莲般,连脚下的污秽泥土似乎都因她的到来而变得圣洁。
她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蜷缩在乱石枯草间,痛苦颤抖的安冉身上,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里,瞬间漾满了深切的悲悯,如同慈悲的神祇俯瞰着受苦的蝼蚁。
“可怜的孩子……”白清漪的声音空灵悦耳,带着一种能抚慰人心的奇异力量,轻易穿透了安冉灵魂被鞭笞的痛苦,她缓缓走近,每一步都带着圣洁的光晕,驱散了乱葬岗的阴寒,“生于凡尘,困于凡骨,却要承受这不该属于你的神赐之苦……天道何其不公。”
她停在安冉身前,微微俯身,伸出一只莹白如玉、完美无瑕的手,指尖萦绕着柔和的微光,似乎想要拂去安冉脸上的痛苦和污秽。那姿态,圣洁而悲悯。
“姐姐帮你,好不好?”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眼神却像冰冷的探针,穿透安冉破烂的衣物和污浊的皮肤,精准地锁定在她心口的位置,那里是先天道骨本源最后的栖息地。
那目光深处,一丝隐藏至深的、对力量的纯粹渴望,如同深潭底部的毒蛇,悄然游弋。
【指令确认,强制献祭程序启动!】
脑海中的金属音冰冷决绝,带着终结一切的意味。
好疼——
好疼啊——
剧痛!比刚才强烈十倍、百倍的剧痛骤然从安冉的心口爆发!
那不是来自外界的伤害,而是源自她身体内部,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来自地狱的手,狠狠攥住了她灵魂的核心,要将那维系着她最后一点生机的本源,连同她的生命一起,粗暴地撕扯出来!
“呃——!”安冉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像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弓,喉咙里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嘶吼,她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力量正蛮横地撬开她的身体,刺入她的骨髓深处,贪婪地攫取着那微弱却精纯的本源!
白清漪脸上的悲悯依旧完美无瑕,她只是微微蹙了蹙秀气的眉,似乎为安冉承受的痛苦而感到一丝不忍。但她那只悬在安冉心口上方的手,指尖的光芒却瞬间变得锐利而专注,如同精准的手术刀,配合着轮回司那无形的力量,加速着攫取的进程。
她不需要亲自动手,轮回司的规则和她天命之女的位格,便是最锋利的刀。
冰冷的抽离感迅速蔓延,生命的光泽肉眼可见地从安冉脸上褪去,皮肤变得灰败,如同蒙尘的瓷器,意识在剧痛和绝望的洪流中飞速下沉,坠向永恒的黑暗深渊。
前世被车撞飞时那种身体彻底失控、灵魂被剥离的熟悉感觉,再次汹涌而至,带着更深的窒息感。
死亡……又是这样毫无价值的、被安排的死亡!成为他人登天梯上的一块垫脚石!为他人献祭的祭品!
“不……”
一个极其微弱、几乎被剧痛碾碎的音节,从安冉咬出血的齿缝间挤出。
“不!”
这一次,是灵魂深处迸发的,无声的咆哮!前世被车轮碾碎的不甘,今生被当作祭品的屈辱,轮回司冰冷的压迫,白清漪伪善的掠夺……所有的不公、所有的愤怒、所有被压抑到极致的“凭什么”的质问,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一次次成为别人的踏脚石?!凭什么我的命,要由你们来书写?!
那被强行抽离,已濒临消散的“先天道骨”本源深处,一点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属于“凡骨”本身的,最原始的求生意志,被这滔天的不甘和愤怒瞬间点燃!
如同在绝对黑暗中擦亮的一点火星,微不足道,却倔强得足以燎原!
【警告!警告!检测到宿主强烈灵魂逆流!本源抽取受阻!强行压制!】
金属音第一次带上了急促的,程序化外的波动。
安冉我来了,这万千世界的剧本,由我执笔!若这命运不公,我便亲手,重塑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