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国的紫宸殿，熏香袅袅，缠绕着殿内凝滞的空气。
楼厌离赤足站在殿中铺就的白狐裘上，裙摆逶迤如泼墨，绣着的银线暗纹在殿角漏下的微光里流转，像极了她眼底藏不住的漫不经心。她刚跳完一支《云裳》，鬓边斜插的白玉簪随着最后一个旋身轻晃，发梢扫过颈侧，留下一点若有似无的痒。
“厌离，”王座上的云昭帝声音沉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下月，你便动身去大雍吧。”
楼厌离抬手将鬓边的碎发别回耳后，指尖划过微凉的玉簪，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媚态自生：“父皇是说，让我去和亲？”
“大雍国力日盛，联姻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云昭帝看着这个容貌冠绝天下的嫡女，语气缓和了些，“大雍皇帝厉行云……你此去，当谨言慎行。”
“谨言慎行？”楼厌离低笑出声，声音清脆如环佩相击，“父皇忘了，儿臣最不擅长的，就是这个。”
她转身，赤足踩在冰凉的金砖上，一步步向外走去。裙摆扫过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走到殿门口时，她回头，阳光落在她脸上，半边明媚，半边隐在阴影里。
“父皇放心，儿臣定会‘好好’待在大雍，不让您失望。”
回到寝殿“汀兰水榭”，初月正坐在窗边捣药，药臼里传出规律的轻响。见楼厌离回来，她连忙放下杵，起身迎上去：“公主，您回来了。”
楼厌离在软榻上坐下，懒懒地靠在引枕上，瞥了眼桌上刚温好的桃花酿：“初月，你说，大雍的皇帝，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初月将一杯酒递到她手中，轻声道：“听闻大雍皇帝厉行云深沉莫测，手段狠厉，朝中大臣都惧他三分。”
“狠厉？”楼厌离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眼中闪过一丝兴味，“那倒有趣。”
这时，窗外传来极轻的衣袂破空声。楼厌离抬眼，看向窗外那棵老槐树。树影婆娑中，一道黑色身影静静立在枝头，宛如融入夜色的墨。
“魏迟，”楼厌离扬声喊道，语气带着惯有的戏谑，“下来。”
黑影一闪，魏迟已落在殿中，单膝跪地，声音低沉无波：“公主。”
他一身玄衣，面容冷峻，下颌线绷得笔直，唯有那双眼睛，黑沉沉的，看不出情绪。
楼厌离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酒液在杯中荡出浅浅的涟漪：“魏迟，你说，我去了大雍，你会不会想我？”
魏迟头也不抬：“属下随公主同去。”
“哦？”楼厌离挑眉，起身走到他面前，弯腰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额头，声音压低，带着刻意的蛊惑，“那若是大雍皇帝要留我在宫里，不让你跟着呢？”
魏迟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依旧沉声：“属下会想办法留在公主身边。”
“真是无趣。”楼厌离直起身，转身坐回软榻，撇了撇嘴，“一点反应都没有。”
初月在一旁忍不住偷笑，这位暗卫大人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闷，偏生公主最爱逗他。
三日后，云昭国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楼厌离坐在装饰华丽的马车里，掀开车帘一角，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
“公主，喝点安神汤吧，路程远，您得养好精神。”初月端来一碗汤药。
楼厌离接过，却没喝，只是看着碗里褐色的药汁发呆。忽然，她眼睛一亮，对外面喊道：“魏迟！”
魏迟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属下在。”
“进来。”
魏迟依言掀帘而入，刚站稳，就被楼厌离塞过来的药碗堵住了嘴。
“你替我喝了。”楼厌离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魏迟一愣，看着碗里的药，又看了看楼厌离亮晶晶的眼睛，沉默片刻，仰头一饮而尽。
“真乖。”楼厌离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像在安抚一只听话的宠物。
魏迟的耳根微微泛红，却依旧没说话，转身退了出去。
马车一路向北，行了月余，终于抵达大雍都城——上京。
城门口早已有人等候。为首的是一位身着明黄蟒袍的年轻男子，面容俊美，眉眼深邃，眼神锐利如鹰，正淡淡地看着缓缓驶来的送亲队伍。
“那就是大雍皇帝厉行云？”楼厌离在马车里透过缝隙打量着他，轻声对初月说。
初月点点头：“看着倒是比传闻中年轻些。”
马车停稳，魏迟上前掀开帘子。楼厌离扶着初月的手下车，裙摆落地的瞬间，她抬眼，正好对上厉行云的目光。
那目光深沉如海，仿佛能将人吸进去。楼厌离却毫无惧色，反而对着他盈盈一笑，眼波流转，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怯与妩媚。
“云昭国公主楼厌离，见过大雍皇帝陛下。”她声音软糯，屈膝行礼。
厉行云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她确实美得惊人，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含着一汪春水，轻易就能勾人心魄。但他眼中没有丝毫惊艳，只有审视。
“公主远道而来，辛苦了。”厉行云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起驾，回宫。”
回宫的路上，楼厌离坐在另一辆马车里，与厉行云的车驾并行。她时不时掀帘看向外面，正好看到路边骑马的一位少年将军。
那将军一身银甲，身姿挺拔，眉眼俊朗，正回头朝她这边看来，目光相遇的刹那，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微微颔首。
楼厌离认出他了。三年前，她随父皇去边境巡查，曾在一场围猎中见过他。那时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箭射落了她面前的惊鸿。
“那是……”楼厌离问初月。
初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好像是安亲王，厉与安。听说他是皇帝陛下的弟弟，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
楼厌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他叫厉与安。
到了皇宫，厉行云并未立刻册封楼厌离，只是将她安置在“瑶光殿”，说是让她先歇息几日。
瑶光殿偏僻安静，倒合了楼厌离的心意。只是她闲不住，第二日便拉着初月在宫里闲逛。
“公主，这里好像是御花园，前面那位……”初月忽然停住脚步，低声道。
楼厌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的亭子里，一位身着粉色宫装的女子正坐在石凳上，手中拿着一卷书，容貌秀丽，气质温婉。她身边站着几位宫女，一看便知身份尊贵。
“那是淑妃娘娘，孟烟雨。”初月在她耳边小声说，“丞相府的嫡女，也是皇帝陛下的表妹。”
楼厌离挑眉，这就是她的“情敌”？
正看着，忽然从假山后窜出一个锦衣少年，一把抢过孟烟雨手中的书卷，笑着跑开：“表姐，这书有什么好看的，陪我玩会儿！”
孟烟雨无奈地站起身：“云峥，别闹。”
那少年正是厉云峥。他跑着跑着，没注意前方，正好撞在楼厌离身上。
“哎呀！”楼厌离被撞得后退一步，幸好初月扶住了她。
厉云峥站稳后，看清楼厌离的容貌，眼睛瞬间直了：“你是谁？长得真好看！”
楼厌离拍了拍被撞皱的裙摆，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痞气的少年，笑道：“我是云昭国来的公主，楼厌离。”
“楼厌离？”厉云峥歪着头想了想，“哦，就是那个来和亲的公主啊。”他凑近几步，笑嘻嘻地说，“你比宫里那些女人都好看，跟我玩好不好？”
楼厌离还没说话，就听到身后传来厉行云的声音：“云峥，不得无礼。”
厉云峥回头，看到厉行云，吐了吐舌头，把书卷塞回给追上来的孟烟雨，一溜烟跑了。
厉行云走到楼厌离面前，目光落在她身上，淡淡道：“公主刚来，宫里路不熟，还是少四处走动为好。”
楼厌离心中冷笑，这是在警告她？她面上却依旧笑着：“陛下说的是，是臣妾失礼了。”
厉行云没再说话，转身带着孟烟雨离开了。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楼厌离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大雍的皇宫，果然比她想象的还要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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