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窗的空位

九月的阳光斜斜地切进初二（3）班的窗户，粉笔灰在光柱里翻滚跳舞。林微把书包放在第三排靠窗的老位置，手指不自觉地摸上桌面边缘——那里有她去年刻下的小太阳，现在又多了几道新的刻痕。头顶的吊扇吱呀作响，吹得讲台上那堆课本哗啦啦翻页，露出扉页上歪歪扭扭的名字。

"新学期新气象"几个红色大字在黑板中央发亮，旁边画着彩虹和气球，一看就是班长的手笔。林微从书包里掏出课本，按大小排好顺序，目光却总往旁边飘。那个空位已经空了一个暑假，积了层薄灰，窗台上还有去年冬天留下的冰花痕迹，形状像片羽毛。

她从笔袋里拿出铅笔，在草稿纸上画小太阳，一个接一个，画到第七个时，教室后门传来哐当一声响。林微抬头，看见王老师背着双手走进来，镜片后的眼睛扫过全班，原本喧闹的教室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吊扇转动的声音。

"都坐好了。"王老师把手里的保温杯重重放在讲台，"今天我们班要来位新同学，大家欢迎。"

林微的心跳莫名快起来，铅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洞。她看见一个男生跟着王老师走进来，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扣得整整齐齐。走廊的树影落在他右侧肩颈，明暗交错的光影顺着脖颈滑进衣领。男生背着黑色双肩包，个子很高，站在讲台旁时，林微能看见他后颈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介绍一下自己。"王老师推了推眼镜。

男生往前站了半步，声音不高不低，像水滴落在青石板上："大家好，我叫沈倦。"

林微的手指猛地收紧，铅笔在掌心硌出月牙形的印子。她看见男生的目光扫过教室，最后停在了她旁边的空位。阳光恰好落在他眼睛里，瞳仁是很浅的棕色，像浸在水里的琥珀。

"沈倦同学就坐林微旁边那个空位吧。"王老师的声音把林微拉回现实。

林微感觉手心瞬间渗出冷汗，笔杆在指间打滑。她赶紧低下头，假装专心整理课本，眼角余光却忍不住追随着走近的身影。白色运动鞋停在桌旁，鞋带系得整整齐齐，鞋边沾着点褐色泥点。一阵淡淡的薄荷洗衣粉味飘过来，混着阳光晒过布料的味道，让她想起奶奶晒在竹竿上的被单。

沈倦弯腰放下书包时，林微猛地抬头想打招呼，结果手肘撞到了桌角的文具盒。金属盒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圆规、尺子、橡皮滚得到处都是。林微看见自己的红色橡皮滚到沈倦脚边，像颗脸红的心脏。

"对不起对不起！"她慌忙蹲下去捡，手指却不听使唤，越是着急越是抓不住圆规。

"没关系。"沈倦也蹲下来帮忙。他的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捡起草稿本递给她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背。林微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感觉那点触碰的地方烧得厉害。

等两人都坐好，晨读铃正好响了。全班同学拿起英语课本朗读，声音此起彼伏。林微翻开课本，目光却落在沈倦的手上——他右手拿着笔转着玩，食指第二节有块淡青色的墨水印，形状像枚小小的邮票。

她数着沈倦翻书的次数，一次，两次，三次……翻到第十七页时停住了。阳光慢慢爬上他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有根不听话的头发翘起来，在额前晃悠。林微偷偷从书包里拿出小镜子，假装整理刘海，其实在看自己的脸是不是很红。

早读结束后是数学课。王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来，镜片后的眼睛像X光一样扫过教室："暑假作业我看了，你们的数学基础还是不扎实。林微，你起来回答这个问题。"

林微"噌"地站起来，椅子腿刮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她看着黑板上的二次函数题，脑子一片空白，昨天晚上明明还做过类似的题。全班同学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感觉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我……我不会。"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王老师皱起眉头正要说话，一张草稿纸突然从旁边滑到桌中央。林微眼角余光瞥见清秀有力的字迹写着解题步骤，数字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她转头看沈倦，发现他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课本，耳尖却悄悄红了。

"谢谢。"林微小声说，飞快地把答案念了一遍。

王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坐下吧，下次注意听讲。"

林微坐下时感觉腿都软了，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沈倦："刚才真谢谢你。"

沈倦转过头，嘴角微微上扬："不客气，那道题很多人都会卡住。"他说话时眼睛弯弯的，像藏了两颗星星。林微突然发现他左耳有个小小的耳洞，应该是以前打的，现在已经长住了。

中午吃饭时，苏晓晓端着餐盘挤到林微对面，眼睛亮晶晶的，用筷子指着不远处的沈倦："哇塞，新同桌也太帅了吧！你们说话没？"

林微小口扒着饭，脸颊发烫："就说了声谢谢，他帮我解数学题来着。"

"啧啧啧，才第一天就互动了？"苏晓晓挤眉弄眼，"我刚才听说他以前是市重点中学的，不知道为什么转来我们学校。"

林微顺着苏晓晓的目光看去，沈倦独自坐在操场角落的台阶上，手里拿着个三明治，望着远处的篮球架。风把他的校服吹得鼓鼓的，像只准备起飞的鸟。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英语课，林微正低头记笔记，突然听到窗外传来轰隆一声雷响。她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阴得像块黑布，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窗上，很快就连成了线。

放学铃响时，走廊里挤满了撑伞的同学。林微翻遍书包也没找到雨伞，这才想起早上妈妈提醒她带伞，自己急着出门给忘了。她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外面白茫茫的雨幕，懊恼地跺了跺脚。

雨越下越大，雨点打在走廊栏杆上溅起水花，很快就在地面汇成了小溪。林微靠着墙壁慢慢往下滑，把脸埋在膝盖里。书包里的日记本已经被她摸了三次，每次都想鼓起勇气去找沈倦问问能不能一起走，可每次走到他座位旁边又退了回来。

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她和沈倦。林微偷偷抬起头，看见沈倦正在收拾书包，那个粉色樱花图案的保温杯被他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侧袋。她突然想起自己也有个一模一样的杯子，是去年生日妈妈送的，一直没舍得用。

沈倦背起书包准备离开时，突然回头看了林微一眼："你没带伞？"

林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跟自己说话，慌忙点点头："嗯，忘了。"

沈倦犹豫了一下，从书包里拿出一把黑色的雨伞："要不我送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走廊里突然跑过来一个男生，拍着沈倦的肩膀："沈倦，走了！再不走雨就更大了！"

沈倦皱了皱眉："知道了。"然后转向林微，"我朋友在等我，你……"

"没事没事，我等雨小点再走。"林微赶紧摆手，不想耽误他。

沈倦点点头，转身跟着那个男生往外走。走到走廊拐角时，一阵风吹来，吹开了他没拉好拉链的书包，掉出来一个笔记本。林微赶紧跑过去捡起来，翻开第一页想看看有没有名字，却看见夹在里面的纸条露了出来。

"I like..."

林微只看清开头两个单词，沈倦就已经跑回来接过笔记本。他的手指很快合上本子，但林微还是看见他耳尖红得像要滴血。

"谢谢。"沈倦的声音有点沙哑。

"不客气。"林微把笔记本递给他，感觉心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

沈倦拿着笔记本转身跑进雨里，黑色的伞在白茫茫的雨幕中很快变成一个小黑点。林微站在走廊里，雨点打湿了她的裤脚，可她一点都不觉得冷。书包里的手还紧紧攥着那个没送出去的小纸条，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其实我也喜欢你的名字，沈倦。"

雨还在下，林微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翻开日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今天的日期，然后画了个大大的太阳，旁边还有个小小的樱花图案。窗外的雷声渐渐远去，她仿佛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和着雨点落在栏杆上的节奏，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