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风,带着荷香漫过悦心斋的巷口。沈清欢蹲在院角的莲缸前,看新抽的荷叶卷着露珠,忽然想起苏晚的信——江南的莲塘该满了,她说要寄新采的莲心来,让他配今年的龙井,煮“清暑茶”。
“哥!萧大哥说莲心要趁晨露未干时采,不然会苦。”清砚背着个竹篮跑进来,篮里装着刚从城郊莲塘掐的莲蓬,绿莹莹的像串小铃铛。他身后跟着萧逸景,手里提着个白瓷罐,罐口飘着淡淡的蜜香:“阿芸熬的冰糖蜜,说拌莲心吃能解苦。”
沈清欢笑着接过莲蓬,指尖剥出颗莲心,青碧色的像块碎玉。他忽然顿住——莲心底下压着个银质的小药碾,是母亲当年碾药的物件,边缘刻着个“沈”字,不知被清砚从哪个旧箱底翻出来的。“这碾子你从哪找的?”
“在承安堂的库房里。”清砚挠挠头,往嘴里塞了颗莲子,“陈武说这是当年沈夫人给人碾莲心用的,磨得比药铺的铁碾子细。”他忽然压低声音,“我偷偷碾了点莲心,你尝尝是不是比石臼舂的香?”
沈清欢捏起一撮碾好的莲心粉,混着蜜水尝了口,清甜里带着点微苦,像极了母亲当年煮的莲心茶。他忽然想起十岁那年,母亲坐在莲塘边教他碾莲心,说“苦过才知甜,就像这茶,得慢慢熬”。
“周老大人来了。”萧逸景的声音从廊下传来,他正帮周御史摘斗笠,斗笠上沾着片荷叶,是从巷口的莲塘带的。老大人手里拄着玉杖,杖头的茶炉雕得更亮了,显然常摩挲,“听说你要煮清暑茶?老夫特意带了坛去年的花雕,配莲心吃,解腻。”
沈清欢往铜炉里添了把炭,把莲心粉和龙井混在一起,沸水一冲,茶香混着荷香漫开来。周御史抿了口茶,忽然指着桌上的银碾子笑:“这物件我认得!当年你母亲用它碾的莲心,救过京里的时疫,老夫还讨过方子呢。”
正说着,秦峰抱着念春来了。小姑娘穿着件藕荷色的小袄,手里攥着朵荷花,看见银碾子就伸手要:“碾!碾!”阿芸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个食盒,里面是刚蒸的莲蓉糕,糕上用蜜饯摆了个小小的“囍”字:“苏谷主从江南寄了封信,说北狄的伤兵都好了,让咱们秋天去草原喝马奶酒。”
沈清欢展开信纸,苏晚的字迹里混着点莲香,末尾画着匹小马,马背上驮着个茶篓,像在说“一路有茶,不慌”。他忽然想起十年前,母亲也给苏晚写过信,说“莲心碾得细,能入药,也能入茶”,原来有些牵挂,早被岁月酿成了茶里的香。
陈武扛着捆竹枝从后门进来,竹枝上挂着串晒干的艾草:“清欢掌柜!这是给莲缸驱虫的,阿芸说莲根怕虫咬,撒点艾草灰管用。”他瞥见桌上的银碾子,忽然红了眼眶,“当年沈夫人用这碾子给我娘碾过枇杷膏,说‘陈武娘的喘病,得用新采的枇杷拌蜜’,我娘总说,那膏子甜得能记一辈子。”
暮色漫上来时,悦心斋的灯亮了。沈清欢坐在琴案前,萧逸景替他碾着莲心,银碾子在青瓷碗里转着,发出细碎的轻响,像在数着过往的日子。周御史靠在椅上打盹,手里还攥着半块莲蓉糕;秦峰教念春认荷花,阿芸在旁笑着纠正“那是荷叶,不是花”;清砚趴在案上,用莲心粉画了朵并蒂莲,旁边写着“哥和萧大哥”,笔画软乎乎的像团云。
“苏晚说江南的莲心茶,要配着雪水存到冬天。”萧逸景忽然说,把碾好的莲心粉装进瓷罐,“等腊月下雪,咱们就用这粉煮茶,就着你新腌的腊梅,定比去年的暖。”
沈清欢点头,指尖拂过琴上的断纹——是母亲留下的旧琴,当年被火烧过,萧逸景请老琴师修了半年,如今弹起来,音色里总带着点烟火气的暖。他忽然拨了个音,清越的琴声混着莲香、蜜甜、银碾的轻响,像首被岁月泡软的诗。
他想起十年前那个夏夜,躲在破庙里听虫鸣,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满塘的莲。可如今,他坐在暖融融的悦心斋里,身边有碾茶的手,有笑闹的人,有母亲留下的银碾子,还有满缸的荷叶,正卷着月光,把过往的苦,都泡成了此刻的甜。
“茶凉了。”萧逸景把重新沏好的清暑茶推到他面前,茶盏里的莲心浮在水面,像撒了把碎星。
沈清欢端起茶盏,与他轻轻一碰。檐角的铜铃在晚风里轻晃,荷香漫过窗棂,混着满室的暖——有旧物,有新茶,有说不尽的岁月,和往后无数个,能一起守着莲塘等雪的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