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气氛比昨夜更沉闷。贺阿姨感觉出两个少年之间不对劲,几次想找话说。严浩翔礼貌地回应着,目光却不时看向贺峻霖。贺峻霖坐得很直,安静地吃着饭,动作很稳。他吃得不多,但碗里干干净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微微垂下的眼睫透出一点藏不住的疲惫。那疲惫不是软弱,更像是一个人扛着很重的东西,一直扛着。
饭后,贺峻霖像往常一样,利落地收拾碗筷,叠好,端向厨房。他走过严浩翔身边,看都没看一眼。
严浩翔帮贺阿姨擦了桌子,看她担心的样子,低声说:“阿姨,我去和贺峻霖说说话。”语气很平常,但意思很明确。
贺阿姨愣了一下,点点头:“好,好……你们……好好说。”
严浩翔走到贺峻霖房门前,抬手,在门板上敲了三下。声音清楚,稳定。
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严浩翔没停,又敲了三下,声音还是那样稳:“贺峻霖,开门。是我。”
安静了几秒,门锁“咔哒”一声。门开了条缝,贺峻霖站在门后,站得笔直,眼神很冷,很警惕,没什么温度。他看着严浩翔,不说话,那样子像是在问:什么事?
严浩翔摊开手掌。那支在小花园捡到的、普通的蓝色塑料水笔就在他手心。
“你的笔。中午掉在花园了。”他声音平平的,就是陈述。
贺峻霖的目光落在笔上,眼神定了一下,很快又冷回去。他没立刻拿,先看了严浩翔一眼,像是在琢磨他什么意思。几秒后,他才伸出手,动作很快,像拿回自己的东西,指尖碰到严浩翔手心,有点凉。他把笔抓在手里,手指用力,指节有点发白。
“谢了。”两个字,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他作势要关门。
“等等。”严浩翔的手稳稳地撑在门板上,没使劲推,但门关不上。他看着贺峻霖那双冷硬的眼睛,语气平静但很坚持:“聊聊。五分钟。”这不是商量,是通知。他这人,看起来温和,认定了的事,很难让他改主意。
贺峻霖嘴唇抿成一条线,下巴绷紧了。他盯着严浩翔,眼神像刀子。空气好像冻住了。最后,那股对抗的劲儿好像松了点,也许是觉得没必要。他猛地松开撑门的手,侧身让开,声音低沉:“进来。五分钟。”
房间还是小,但收拾得很利索,书桌上的书本笔记整整齐齐,看得出主人做事很有条理。
严浩翔走进去,没坐,背靠着门边的墙,双手插在裤兜里,看着挺放松,但人就在那儿。他给贺峻霖留了地方,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贺峻霖走到书桌旁,背对着严浩翔,把手里的笔“啪”一下轻轻按在桌面上。他双手撑着桌沿,背挺得直直的,像一张绷紧的弓。他在等,也在压着火。
严浩翔没绕弯子,看着他绷紧的背,直接说:
“中午在花园,我看见了。张猛。”
贺峻霖撑着桌沿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响了一下。但他没回头,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冷气:“所以呢?你想说什么?可怜我?还是觉得我特丢人?” 他问得很冲,是憋久了爆出来的火气。
“不是可怜你。”严浩翔答得很快,很稳,没被他激着。“我也没觉得丢人。”他停了一下,语气放缓了点,但话更重了,“贺峻霖,你比我大三个月,遇事比我稳,这点我认。”
贺峻霖绷紧的身体似乎微微顿了一下。
严浩翔接着说,声音很稳,像在讲道理:“就因为你稳,就因为你不想让贺阿姨操心,所以你忍。忍着那些烂人。”他用了“烂人”,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看不起。“你处理得不错,没闹大,没让贺阿姨知道。这点,我佩服。”
贺峻霖还是没回头,但严浩翔感觉他身上那股扎人的劲儿好像停了一瞬。
“但是,”严浩翔话头一转,语气还是平静,但分量沉了,“忍,不是长久之计。尤其张猛那种人,你越忍,他越觉得你好欺负,越来劲。”他像是在说一个简单的道理,“今天只是摔了饭盒,明天呢?后天呢?你能保证每次都像今天这样‘控’得住场?万一失控了呢?万一……不小心让阿姨撞见了呢?”
严浩翔没用大道理,就是用最实在的话,把贺峻霖一直躲着、或者说一直靠他自己在“控”的后果,明明白白摆到了他眼前。他不是说贺峻霖“忍”错了,是让他看清“忍”下去的危险。
贺峻霖撑着桌子的手,指关节都白了。他猛地转过身,带起一阵风。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没了冰冷的玻璃渣,烧着压不住的火,还有一种被戳到痛处的焦躁。他死死盯着严浩翔,声音压得又低又哑:“那你想怎么样?!报警?告老师?还是像你中午那样,上去跟他干一架?!然后呢?闹得全校都知道?让我妈知道?然后呢?!”
他问得像连珠炮,全是现实的憋屈和火大。他不是没想过这些招,是太清楚这些“正常”办法在这个地方会惹来什么——更大的麻烦,更深的坑,还有他妈根本承受不了的担心。
严浩翔平静地看着他冒火的眼睛,一点没躲。等贺峻霖吼完,他才慢慢开口,声音还是稳的:“我没说要打架,也没说要立刻闹翻天。”他停住,眼神认真地看着贺峻霖,“但‘处理’的法子,不是只有‘忍’和‘掀桌子’这两条路。你需要多一双眼睛,在你‘处理’的时候,帮你留意着点,万一需要,能搭把手,或者至少……别让事滑到最坏那一步。”
他往前走了一步,停在贺峻霖面前不远,目光很直接:“贺峻霖,我不是来可怜你,也不是来替你打架的。我就觉得,在这地方,我们俩都需要个‘后手’。一个不用把所有担子都自己扛,必要时候能搭个手、或者至少能帮你盯着点,别让事坏到底的……室友。”
他又用了“室友”,定位很清楚。他点破了贺峻霖最在意的(不想让妈担心),肯定了他的本事(处理得不错),指出了现在这办法的风险(忍的代价),最后给了个折中、能接受、也符合贺峻霖自己做事风格的选择——不是替他冲,是给他当个辅助的“后手”和“眼睛”。
贺峻霖胸口起伏得厉害,死死瞪着严浩翔。对方那双平静又固执的眼睛,像面镜子,清清楚楚照出他自己现在的烦躁和困局。严浩翔没逼他接受帮忙,只是冷静地摆道理,给了个他能点头的最低限度的合作可能。这份冷静和实在,像根针,扎破了他那鼓胀的怒气包,也扎中了他心里那根绷得太紧的弦——他确实需要个“后手”,一个能分担一点点“盯梢”压力的人,特别是在他顾不上的时候。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五分钟早就过了。
贺峻霖眼里的火慢慢熄了,只剩下很深的累和一种复杂的掂量。他移开视线,看向桌上那支普通的蓝水笔。他伸手把它拿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摸着笔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非常轻微地、几乎看不出来地点了下头。动作很小,但像卸下了一块大石头。
他没说话,但这小小的动作,就是答案。
严浩翔没再问,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他知道了。他走到窗边,像昨晚那样,背对着贺峻霖,看着外面流动的灯光。城市的吵闹被玻璃挡着,屋里只剩下一种紧绷过后的安静。
贺峻霖也走到窗边,和他隔开一点站着。他没看严浩翔,也看着外面那片亮闪闪的灯河。他握着那支笔,手指还是用力,但人好像没那么绷着了。
又是沉默,但这次不再是冰冷地对峙,像是一种无声的、初步的约定。
过了很久,贺峻霖才低低地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少了那股寒气,多了一点托付的意思:
“在学校……看到张猛他们堵我,别上去。记下时间、地点、有谁在场就行。”这是他头一回明确告诉严浩翔要做什么,虽然只是最简单的记下来。
严浩翔转过头,看着贺峻霖被窗外灯光勾出来的、依旧硬朗但好像不那么孤单了的侧脸。他平静地应了一声:
“知道了,哥。”
这声“哥”,叫得自然,有对年纪大的尊重,也认下了这个刚搭起来、还有点晃悠的“室友关系”。
贺峻霖的身体几乎看不出地顿了一下,没答应,也没反驳。他只是更紧地攥了攥手里那支笔,像攥住了点新的、还在磨合的东西。窗外的灯光在他干净的眼睛里流动,映出一片更沉静的光。冰没化完,但一条能走人的缝,已经在两人中间悄悄打开了。